谢闲抬手揉了揉耳,发现这耳朵委实不争气,早不失灵晚不失灵,偏偏这个时候连一点音都不让他听。
现在他的世界里彻底被安安静静的黑暗充斥,和往常还有一点不同的,就是周围有浓郁的安息香,以及背后滚烫熟悉的胸膛。
谢闲被满鼻的安息香冲的头昏脑胀,砰砰乱跳的心慢慢开始绞痛起来,他情绪渐渐不稳,他靠着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紧紧攥着心口的衣服,额间满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谢闲想在寂悯面前保持最好的模样,但他感觉鼻中有热流缓缓流下,他张了张嘴,没想到一时没忍住咳了起来,连带着血一起咳出,咳的是惊天动地。
他感觉到寂悯扶住他的手有些紧张,可是他现在真的有些难受,他靠着门下滑慢慢蹲在地上,身体蜷缩在一起,他的眼睛耳朵也已经缓缓流下血。
该死的,什么时候不犯病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犯病!
谢闲把脸埋进臂弯,忍受着身上如凌迟般的疼痛,体内的五脏六腑就像有人拿了一个棍子在里面搅动,他的四肢五骸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摸不着的小虫在啃咬,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他死死咬住唇,尽量让自己的看上去没有那么差。
对于寂悯说的话他现在是一点也听不见,他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比较干净的左手,把手心摊在寂悯面前。
寂悯眉头轻轻蹙起,他伸出食指在谢闲手心里,写下一笔一划。
“咳,我没事,只是老毛病犯了,这样休息一会就好。”谢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缓。
谢闲思绪渐渐陷入混沌,他对寂悯在他手心上写下的字没有了一点感觉。
易初,我难受。谢闲无意识的想。
听到这句话,寂悯微微一愣,他低头看着缩成一团的谢闲,冰霜般的眉眼黯了黯,眼尾的朱砂痣火红如血。
寂悯将谢闲抱起,才发现谢闲若是再瘦一点,他就只剩一把骨头了。
他低头看见谢闲的手无意识的抓着他的衣襟,死死不放。
国师:“……”
谢闲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他十六岁,父亲母亲都健在,姐姐和姐夫是大梁朝难得帝后佳话,小外甥也很聪明可爱。
十六岁那年谢闲用‘谢衍之’的名号偷偷参加春闱,年少轻狂,就是想一举拿下春闱的头筹,进而入殿试,夺状元,想世人展现谢家衍之可不是个纨绔公子哥,不用家中力量一样可以入朝展宏图。
谢闲是真的很有才华,他从小便拜在鸿儒刘老太傅门下,压了一众的青年才俊,是老太傅常常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
谢闲那年争气,也确确实实夺了春闱的头筹,在大梁名声大噪,他的姐夫当今圣上梁帝更是喜爱他。
那年国宴,本要跟在父亲身后享家族荣光的谢闲,被圣上单独分了出去,坐在了大梁国师寂悯的对面。
谢闲第一眼见到寂悯,就被寂悯夺去了心神。
国师年轻,一袭白衣,丹桂柔和皎洁的光和闪烁的星光交织,化作点点星斑落在国师肩头,映在他冷淡的眉眼上,又衬得那左眼角下方的朱砂痣,如鲜血般妖艳欲滴,劲松挺拔的身姿更是如高山寒岭中,迎着风雪屹立摇曳的雪莲。
清冷的国师恍若与周围的觥筹交错,恍若两个国度,又如是天宫中下凡的嫡仙与凡人的不同。
谢闲渐渐的不知有多少杯酒下了肚,他的脸上挂了两团火红的云彩,耳边轰鸣,任凭眼前的天地如何旋转颠倒,可那一抹白却始终如一。
谢闲有些醉了,他连圣上唤他都无暇理会,头晕目眩,最后还是不胜酒力,趴在了案上。
等到谢闲酒劲儿稍缓,他见对面的国师已不见踪影,觉得自己今日怕是见了神仙。
他摇头一笑,向圣上请辞离去。圣上对他的酒量好生调侃了一翻,才放他离去。
他见到神仙心里舒坦,便没和圣上计较,放在平日里他定是要为自己辩驳一翻。
谢闲离开宴席之地,酒劲虽缓,脑袋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他穿过花园长廊,路过一池塘假山时,他听见依稀有女子在向爱人倾述衷肠。
君子之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摇头笑笑,转身准备刚离开,就听见“寂悯”二字落入耳中。
寂悯,好像是神仙国师的法号……
什么君子礼,统统不要了!非礼勿视、勿听都见鬼去吧!
他一激灵,脑袋顿时也不晕了,耳朵一竖,靠在假山上,透过假山间隙望去。
这不是圣上刚出嫁不久的二公主吗?
二公主含情脉脉带泪望着国师:“寂悯哥哥……”
“……”国师眉头不经意间打了个结。
寂悯哥哥?
谢闲顿时起了一身的恶寒,他搓搓满是鸡皮的手臂,抖了几抖,趴在假山上继续看。
“寂悯哥哥,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海角,肯定有个地方能接纳我们!”
“二公主,您怕是误会寂悯了,寂悯对你并无……”
“……”国师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纤纤玉手封住了唇。
“寂悯哥哥!我知道,你一直是碍于我俩的身份,才不敢透露心意,但是此处并无外人,你我不必拘泥,你想说就对我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谢闲:“……”我的公主哎,人压根就对你没那种心思,还看不出来?
在二公主充满爱意和希冀的眼神中,国师缓缓开口:“二公主,寂悯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且寂悯是个出家人,绝色断情,怕是二公主误会了。”
二公主震惊的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国师:“不,不可能!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谢闲越看越是津津有味,手里还握着几颗从国宴上顺走的瓜子,边磕边看。
国师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二公主,话已说清,寂悯先行告退。”
国师刚刚转身就被二公主抓住手腕给拦了下来。
“你告诉我!是哪个小贱人勾引的你!你不说,就不准走!”二公主已经疯魔。
国师:“……”
噗!谢闲一口瓜子皮喷了出去,差点笑得声就更大了,他赶紧捂上嘴,心里希望那对怨女负心汉没听见。
“谁!”二公主怒喊一声,“那个不怕死的敢在这这里偷窥!”
谢闲摸着鼻子尴尬的从后山走了出来,他走出来那一刻只觉得有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一道恨不得将他就地处死灭口,一道倒不是想要他死只是略微有些探究的看着他而已。
“咳,谢闲请二公主安,国师好。”谢闲道。
寂悯恍若未闻,只是冷眼看着他。
“怎么是你!”二公主偷抹了把眼泪,恢复成高傲的皇家贵女的模样,“你方才有没有看见什么?”
我能说我听到你求爱被拒吗?当然不行,我还得要小命。
谢闲笑道:“回公主,谢闲才到此地,并没有听见什么?”
谢闲话音刚落,国师冷淡的嗓音便响亮起来:“你明明站那听了已有多时。”
“???”谢闲转头看向国师,挤眉弄眼,我跟你有仇吗?你不是神仙了!
他见国师压根没搭理他,这火气是蹭蹭的往上涨。
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你欺骗本宫!”二公主柳眉一吊。
谢闲一本正经的开始瞎掰起来:“谢闲不敢,谢闲确实才到此地,若硬要说听见了什么,谢闲就只听见了国师拒绝公主的爱意,公主大量,不但没生气反而还担心国师终身大事,问国师心悦哪家姑娘。”
“那你还说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公主,您有没有想过国师大人并非不喜欢您,也并非因为自己是出家人而拒绝您?”
“你的意思是……”二公主眼底又放起光来。
“公主国色天香,哪个男人会不拜倒在公主裙下?”谢闲边说边在心里咒骂国师,“国师不喜公主,说不定他是不喜欢女人。”
“啊!”二公主捂嘴惊讶的看向寂悯,沉思了一下,忍不住点点头,“寂悯哥哥,谢闲此言可当真?你真,真的有龙阳之好?”
其实就算国师不承认,二公主也觉得谢闲说得有理,自己这么沉月落雁闭月羞花,这国师没道理会不喜欢自己,是了,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
谢闲看向国师,挑衅的对他抬了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