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花确实有了意中人,是回宫是遇上的。她家中本就只有母亲一人,身子骨又不好,平日都是靠着药吊着命,家中花销全靠她在宫中得的银子填补。等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屋里家徒四壁,她才恍然惊觉她居然连给她母亲添置一副棺材的钱也没有。 她用家里最好的一床被子裹住了她母亲的尸体,将那冷透的人抱到了屋旁,自己动手去挖坟。冬花纤细的胳膊用力挥着向邻居借来的锄头,锄头一下一下打进土里,可她的心却像是那片土地,体验到了尖利的痛感。 她们村里的人家都穷,当年她达到了入选宫女的各个条件村里人还高兴了许久,活像是出了个状元一样。虽然是给人做奴仆,可是皇宫是什么地方,那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去的,村里的人可不高兴,都觉着自己也能跟着一起沾沾光,开个世面。 她母亲真是没福分,才把她送进宫就开始病了,什么好吃的都没能吃上,也没能等她变成稍微有权势一点的大宫女,只整日用药熬着,拖了几年终是这么去了。 人生真的是不公平,有些人恳恳勤勤了一辈子也落不大个好结果。可那些生来就在高门大户里的人,可以胡来,可以骄纵,无论犯了什么错总有人会帮他们擦屁股。而她的母亲呢,为着家而操劳,男人却和别的女人跑了,死了还连副棺材都没有。 而她呢,从小就聪明懂事,在宫里学会了小心翼翼的讨生活,到头来又得到什么了么,还不是只能看着重要的人死在面前。卖身葬母?呵,她入了宫门,自己的生死早就左右不了了。 她手中没停歇,胸中压抑的坏情绪却也决了堤让她放声痛哭出来。许是这声音太过悲恸,引来了一位路过的公子上前询问。那人当真是风光霁月的,一声玄青色衣衫,没什么绣文却看得出雅致。长身玉立,面目俊美,眉尾一点红痣似化朱砂点到人心里,是让人怎么也磨灭不掉的印象。 这个人是冬花见过最俊美的男子了,就是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眉间有疑惑,微微搂着腰轻声问她:“在下看姑娘哭得如此难过特来询问何故?看可否能帮上你一二。” 冬花猝不及防地抬头用婆娑的泪眼去看他,却刚好撞上了那人的视线,干净,清澈,丝毫不见困苦。她就那样怔在了原地,那人见她没动静便往她身边看了看,似乎心中了然,居然给了她几些碎银子然后便走了。 自始至终,冬花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那个人却成了她心头暖。每每想起,便会从心里烫到脸上,热出一片红晕,比如现在…… “算了,算了,本公主也不打趣你了,谁还不允许意中人了。”禾戈雅知道冬花向来面皮子薄,再问下去怕人要羞得她几天不想见人,索性转口聊起别的。 主仆几人左一句右一句的也聊到了天蒙上黑,冬花,夏荷退了下去,秋月去帮禾戈雅传了晚膳。禾戈雅自己在殿中踱步,思忖着夏荷的一番言论,想起明天是亦十三轮休的日子,这时机正好! 等饭菜都呈上来了,禾戈雅一挥手便遣散了身侧的人,说自己要小酌几杯,不让他们进来破坏情致,东西便明日再收。 实际上等太监宫女一退散,她就关紧了门,从七宝阁里抱出了一个广口瓷瓶。这大瓷瓶里可是藏着一小坛好酒,她不记得是哪一年从禾戈业那里抢来的。 这酒是外邦进贡的,口感清爽,带着果味儿可实际性却极烈,所以禾戈业也是偷偷弄到手的,即便被她抢去了也不敢声张,只天天找她来讨,还偷爬过她宫殿。 她就这么将东西放在瓷瓶里,摆在一眼可见的七宝阁中却没被他找到过。今日要不是她刚好想寻酒,都想不起来这里还偷藏了这么一瓶。 禾戈雅将酒摆上八宝桌,饭菜的还冒着热气,一切都极好,她满意地点点头,从脖子上把红绳系着的贴身小龟壳拉了出来。 亦十三一岁时候的龟壳,真的是好小,还没巴掌大,也不知到那时候他是怎么样的?是不是也会半天还爬不出两步?是不是也会经常翻不过身子,四脚朝天挣扎好久? 禾戈雅压着想上扬的嘴角,用手轻轻敲了敲这小壳,然后迅速放开理了理衣衫端坐于桌前。果然不出片刻,眼前一道白光闪现,亦十三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自从缪彧出现后,亦十三心里总有些不安,一感受到禾戈雅的召唤便急急赶来了,脸上也带着些急色。 “我,我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吗。”本来亦十三的话没什么,但是架不住禾戈雅心里有鬼,这么一问倒是把她给问急眼了,脸上不自觉挂上了绯红。 亦十三看着面前的人,酡红小脸的样子心里怦怦直跳,一时间也有些语结,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担心……”声音到后面便弱了下去,因为禾戈雅看他的眼神着实太过热烈,他心下觉得异常。 “公主可是有话要对我讲?” 禾戈雅一囧,她没想到自己表现的如此露骨,这还没开口就让人看出端倪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展颜一笑,“就是闲来无聊,想你陪我吃饭。” 亦十三压着笑意,依着禾戈雅眼神坐在了桌边。他是有感觉的,他的公主和他越来越亲近了,也许还谈不上心悦他,但总归是依赖的。他欢欣却又苦涩,面前的人一个人努力生活得太久了,没被爱过也不懂爱,他不知道他要是倾吐了他的心声会不会吓到她。 万一,她真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依靠,他怎么努力也得不到那颗心又该怎么办呢?同自己说得不到就离开,可又如何真正放得了手? “十三,今日的菜看起来特别合我胃口,我还特地拿了坛好酒要同你分享。你发什么呆?” 耳旁的吴侬软语唤回了亦十三的思绪,他掩去了那丝苦,噙着笑看面前的人同他兴冲冲的说着话。不言语,只是很珍惜这样的时光,目光灼灼,像是要把面前人的模样刻入自己骨子里。 他的不安很强烈,除了缪彧,他总觉得还有别的时要发生。他记得他执意离开水堰洞时族长对他说的话。那个鹤发童颜不知活了多少年岁,见了人世间多少悲欢离合的老族长叹息道:“十三,长老见你回来那般模样后来又托我给你测了一卦。卦象凶险,此番在出去怕有性命之虞,记住了万事皆有天命,不可强求。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电,当做如观。” 他当时只是身形一顿,道了声:“谨遵族长教诲。”可心里的千回百转既是找不到出口宣泄,他明白族长在劝解他,迟早放下,到底是要入仙途的。呵,不可强求?他还是不死心要求一求。 “无事,只是想到难得同公主一起用膳开心过头了。”亦十三扯了个笑,奈何他现在那撮小胡子,黑肉痣,再配着满面斑的脸着实算不得好看,甚至笑起来还有些憨厚。 禾戈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靠过去伸手便去揪他的小撮胡子:“这胡子难看死了。等你同我父皇那般年纪了肯定也是这样胡子拉茬的,难看死了。” 两人隔得极近,呼吸交织在一起,这法术幻出的脸,胡子可不是贴上去的,许是扯得有些疼。亦十三变回了自己的原貌,轻抬手捉住了禾戈雅的手腕,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等那时候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此话一出口,两人都愣怔了,什么时候他们就开始谈及以后了,他们明明连当下都没说过。 亦十三知道自己失言,连忙给自己倒了酒,三杯豪饮下肚。“我随口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禾戈雅眼里刚升腾起的星光悄悄藏了起来,这个人是不是喜欢她不承认?算了,她也不说就给憋死他,等喝醉了,不管生米成不成熟饭,真心话还是能套出几句的。 “恩,我没多想你放心。”禾戈雅拿着筷子随意得给自己夹了菜,余光却偷摸摸地注意这身旁的人。 果然,亦十三端酒的手一抖,一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表情看得禾戈雅心中是歌舞升平。她没猜错,亦十三当真是对她有感觉的,居然这么闷的吗!李文尧总算是靠谱了一回,上次给他传信问的问题没白问,今日亦十三的表现怎么都合得上李文尧信上所言。 禾戈雅心中刚刚舒畅,却突然有传来了熟悉的刺痛感。她下意识捏紧了筷子,指尖都有些发白。她忙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酒,清酒入喉,似乎方才的痛感只是错觉,转瞬便被她抛入了脑后。 “这果酿怎么样,是不是很清甜?”禾戈雅睁眼开始说瞎话,什么果酿,随口编的,怕亦十三觉得是酒,怕性子烈便不喝,先给他点心里暗示。禾戈业从前说过的,这酒叫“三杯倒”这亦十三三杯下肚好久了,脸上连红都不见,怕是要多喝点儿才行。 “恩,有点甜。”亦十三看着禾戈雅一脸期待的样子,心里有些怀疑,眼前却开始有些重影。 “那是,我珍藏了许久的,一般人都不给喝。那得是同我极亲密的人才有机会品上的,你要不再尝一两口,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那句“同我极亲密的人才有机会品上的”似乎是让亦十三想到了什么,迷蒙着眼,盯着禾戈雅良久,忽然二话不说搂过小酒坛子仰头一灌,“三杯倒”全部咕噜噜下了肚。 禾戈雅瞠目结舌,她可是藏了好久的!才喝上一杯!她虽然想把亦十三灌醉,但是也没想让他喝完啊!肉痛,真心肉痛。 不过,还好,这次酒份量是够了。亦十三刚喝完,才不小心轻吐出个酒嗝,眼神立马就失了清明,恍恍惚惚的,脸上的两坨大红一跃而起,像是初生的太阳般亮眼。 禾戈雅一见着此景,心下便了然,只差拍手叫好。得嘞,事成!不枉费她一坛“三杯倒”! 亦十三醉意很明显,连坐姿都变了,先前挺拔有态,现在却是有些摇晃却没失去重心,抱着小酒坛有些乖巧,朦胧着眼,嘴里直嘟囔些什么。 禾戈雅看着他嘴皮张合,便侧着脸凑近想去细听他说了些什么。 此刻,亦十三顶着酡红的脸,微微摇晃着,清冽的酒气喷薄在禾戈雅脸上,痒痒的又向是挠在她心上,紧张又得不到疏解。他轻声嗫嚅道:“这下好了,都喝光了。除了我就没能能和你是极亲密的人了……”这话一直被亦十三重复着说,他该是真醉了,一副言不自知的模样。 可这些话却是让禾戈雅听到后脑袋嗡响一声,片刻的呆愣住。脸上像是被万只小蚂蚁爬着,又麻又酥,酒气还在她鼻息间萦绕,她只下意识的扣紧了手,身子一动未动。忽然一冰凉的软物就贴上了她的脸。 她心里猛地一跳,这,这,是亦十三的唇!他又亲她了!故意的?禾戈雅心里乱糟糟的,还没来得及细细想其中的究竟,这冰冰的唇便离开了她的脸。 禾戈雅正身看了看亦十三,发现这人还在摇晃,方才那一吻似乎是不经意的擦过了。她撅了撅嘴,似乎是感到自己心里那么点儿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快,这就完了?没个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