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地被唤了一声“表哥”。 墙角那人先是抖了一抖,尔后才磨磨蹭蹭第挪到她面前。他二十余岁的年纪,一身鲜亮的宝蓝色短袍,玉冠束发,锦带缚腰,眉目有些轻佻与张扬,正是一纨绔少年的模样。 纨绔少年就是她那不靠谱的表哥方远了。 方远见锦瑟喊他,三步两步地挪到她面前,有些嫌弃地在她对面的木凳上坐下,扁着嘴嘟囔道:“表妹,你怎么在这种破地方用饭?怪脏的。是不是那陆子昭苛待你啊?!” 锦瑟冷哼一声:“表哥,我在哪吃饭不重要,重要的不是你为何尾随了我一下午吗?” 方远挠了挠头,语气更是委屈:“你嫁去陆家好几天了,我想瞧瞧你过得好不好,偏偏我娘又不给。我打探了三四天才打探到你今天回家,才想着在城里等等,兴许会碰到你呢!” 他一番话下来,倒也很是诚恳,锦瑟便沉默不语。 方远见她不说话,心中咯噔一下,以为她过得不好,便倾了倾身子悄悄道:“表妹,你说一句实话,那陆子昭待你好不好?” 陆子昭待她好不好啊—— “好啊。”锦瑟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表哥。他待我很好,你不必担心我。我已嫁了人,你我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往后这样悄悄跟着我的事,再不能做了。” 方远一噎,神色耷拉下来。他当然知道表妹嫁了人,不可同日而语。他其实也只是挂念表妹罢了,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爬树溜鸟,情谊深厚,自然是比其他人要亲密些。前些日子表妹要嫁去陆家,还十分委屈地同他哭诉,怎么现在就这么看得开了? 他仍不死心地开口:“表妹……” 见他神色委顿的模样,锦瑟就知道他还没想通,便轻声安抚他来:“表哥挂念我,我也很是高兴,只是表哥还是该多为自己想想。姨母还念着表哥好好读书,往日成为栋梁之才,为你们方家遮风挡雨……” “停停停停停!”方远捂着脑袋,神情痛苦地伸出手挡在身前。他是个爱吃喝玩乐的性子,平日最害怕的就是母亲和读书两件事,偏偏表妹一口一个姨母一口一个读书,惊得他立马就缴械投降了。 方远神色沮丧地哼了哼,却还是真心地道:“我知道了,他待你好那就行。” 锦瑟满意地叹了叹,只要方远觉得她过得好,那前世的悲剧自然是不必再发生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馄饨就做好了,店主将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到他二人中间的桌上,笑道:“客人慢用。” 方远望着那冒着香气的馄饨眼神发亮,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锦瑟瞥了他一眼,迟疑道:“表哥,你没吃饭?” 方远面上不自然起来,含糊道:“前些日子我说要去看你,我娘不许,就罚我不准吃饭。” 锦瑟叹了一口气,将那碗馄饨挪到他面前:“你吃吧。” 方远抬头:“表妹你呢?” 锦瑟站起身来,收拾了包裹:“天色不早,我得回家了,在家里吃就是。” 方远也连忙起身,殷勤道:“哎,那我送你回去。” 面对方远的不着调,锦瑟无奈扶额:“不必了,有车夫侯着我呢,你就在这里吃饭吧。” 她正色下来,方远这才罢休,顺从地又坐了回去,一边嫌弃地擦了擦勺子一边飞快地吃起馄饨来。 方远与锦瑟是富贵人家,衣着皆较精致华美,坐在馄饨摊铺旁,就显得格格不入,引人注目。先前他们说话的空档,就有同坐在馄饨摊的两位年轻姑娘注意到了他们。 那两位年轻姑娘一胖一瘦,皆着了简朴的青色面裙。正是杏花村中人,来县城采买东西的,一人名唤淳儿,一人名唤玉穗。 淳儿扯着面容清秀的同伴,指着锦瑟与方远二人小声道:“哎,玉穗,你快瞧瞧,那不是陆二哥的娘子吗?!” 玉穗姑娘听闻此话,将杏眸移到锦瑟身上,神色也惊疑不定起来:“当真是她……” 淳儿露出个笑容来:“原来陆二哥的娘子原来这般好看啊!真是同天仙一般……话说你不是住他们家附近,还与陆二哥相熟吗,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玉穗却拧了拧眉,望着锦瑟对面的方远沉思起来,听得同伴对锦瑟的夸赞,她抿了抿唇笑道:“还是算了吧,你看她正与人相约呢,怎好打扰她。” 锦瑟面容雪白,妍丽婉约,方才淳儿的目光直放在她身上,听玉穗这么一说,才注意到锦瑟对面的方远。 玉穗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们二人一会儿,捏了捏袖子便起了身来:“我想起家里有些事,还是先回去了。” 她走得急,留下淳儿怔怔地坐在原地喊她:“玉穗!你馄饨还没吃呢!” 夕阳西下,车夫受陆子昭嘱托送了锦瑟到杏花村前,才架着车悠悠离开。 解决了方远的事情,锦瑟心情甚好,又想着待会将书册与衣裳送于陆子昭,如何如何讨他欢心,缓和一下二人的气氛。如此,她拎着包裹轻悠悠地走过青草石径,哼着小曲绕过村头那几株杏花树,就回到了自家门前。 然而走到家门开外的树下时,她却是脚步一顿。 只见青白门前,陆子昭与一小姑娘正对立相谈,他神色自若,那小姑娘却含羞带怯,垂首低眉的,将一纸包往陆子昭怀里塞—— 不得了了还?背着她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锦瑟眼眸微瞪,遥遥喊道:“相公!” 陆子昭转身瞧她,还未曾说什么,旁边的小姑娘似是被惊了惊,收回了手遥遥朝她笑道:“姐姐好,我是住你们家附近的玉穗。” 锦瑟眼波一转,走到他们二人身前,意味深长地瞧了玉穗一眼:“姐姐?” 她语气幽幽,下颌轻抬。 玉穗似是被惊吓住,咬了咬唇往陆子昭身后躲去,低声道:“姐姐莫怪,因我唤陆二哥为子昭哥哥,想与你亲近些,所以才称你一声姐姐……”她又抬头殷切地望着陆子昭道:“子昭哥哥,我是不是惹了姐姐不开心了?” 陆子昭不曾作答,却是默默往后一步,眼观鼻口观心地盯着锦瑟的神情。他只是下了学堂在家门前偶然碰到玉穗,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场面却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味。 他心想:自家这位面色似是很不虞。 果然,就听得锦瑟骄矜地哼了哼,眼眸低垂道:“你既然唤我相公为子昭哥哥,那自然该称我我嫂子才对,叫什么姐姐?” 她语气轻轻,偏偏将那嫂子二字咬得很重。 玉穗面色一白,讷讷地不说话。 锦瑟眼眸一转,勾唇道:“你说对不对啊,子昭哥哥?” 陆子昭眼底染上淡淡笑意,忽然觉得空气中有些酸酸的。他向前一步挡在锦瑟面前,瞧着她手中似是很沉重的包裹道:“你逛了这么久,想必累了,我来替你提罢。” 锦瑟:……呵! 居然岔开话题? 不得了了! 她轻轻一侧,仰头瞪了瞪陆子昭:“不必了,我自己提得动,你还是同你的……” 话到这里,她却一顿。 陆子昭好心提醒:“这是玉穗。” 锦瑟窒息:“……哼,同你的玉穗妹妹说说话罢!” 说完,她快步从他二人中间穿过,噔噔噔地走入家中的庭院里,又将东西往枣树下的石桌随意一放。锦瑟摆脸色,发小脾气,陆子昭也不计较,只眼眸带笑地望着她拿那些包裹出气。 一旁的玉穗见到他面上那以往从未出现过的笑意,心中沉了沉,暗暗捏了捏袖子向前低声道:“子昭哥哥,有一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陆子昭这才分了些注意在她身上,神色缓下来道:“你但说无妨。” 玉穗欲言又止:“今日我入县城,似乎在城南处瞧见了姐姐,与一男子一同用饭……” 陆子昭顿了顿,似扇的睫毛微闪:“……哦?” 玉穗又连忙解释:“子昭哥哥不要误会,想来是我看花了也不一定……姐姐待你这么好,自然不会与别的男子私交过多的。” 空气有些沉默下来。 …… 他们二人这般交谈,锦瑟坐在院中的枣树下,虽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却将他们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那玉穗嘴中张张合合地不停说话,陆子昭还淡定地立在那里垂首倾听,二人站在一起的模样十分碍眼。说了好一会儿,陆子昭还不进来,锦瑟快失去耐心了。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们,心中沉重,便愤愤地伸手锤了锤身旁的枣树。 谁知枣树一顿摇晃,竟然哗啦啦地掉了几十颗青枣,那青枣像长了眼睛一般,一颗颗全都砸在她头上,敲得她慌忙捂头:“哎哎哎,疼!” 被砸得懵住,待它们滚落完了,锦瑟才反应过来,她顿时火上心头,指着地上滚落的枣子闷声道:“连你也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