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八月,魏王武承嗣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了,听说儿子武延秀被突厥赶了回来,更是气得郁结难舒。他知道自己想做太子的美梦彻底碎了,而李家一旦重获皇权,他们武家人的灭顶之灾即来临。 不久后,武承嗣病重加忧郁而死,临终前他特别叮嘱了堂弟梁王武三思,及他的长子武延基,别再和李氏子弟关系恶化下去,武家人大势已去,想继续享受荣华,就要与想法子与李家人和平共处。 魏王武承嗣这一死,给武家人不小的打击。武三思痛苦哀嚎,感到兔死狐悲,接下来他要采取一系列的手段保全武氏族人性命,毕竟武皇还在,武皇会庇佑他们的。 武承嗣的小儿子武延秀灰溜溜地回来了,被突厥人这么羞辱后,又见父亲大人郁郁而终,遂痛苦自责,痛定思痛。 “大哥,父亲临终前嘱咐,要我们好好和李家人相处,希望你能娶周王的女儿。”武延秀道。 “是啊,我也不能辜负了父亲的遗言。”武延基倒是听说了,周王与韦妃的女儿们个个仙姿玉色,到了出嫁的年轻,还没有意中人。 武延基派人调查过了,周王李显与韦妃的长女李长宁芳龄十八,知书达礼,文武双全;次女李仙蕙快满十七,秀外慧中,亭亭玉立;小女李裹儿十五岁便是美貌绝色……武延基考量了一番后,对李长宁与李裹儿都很感兴趣,不过论这长幼有序吧,他若向李家提亲,当钟意李长宁。 “唉,因为突厥人那事儿,陛下现在是见了我就心烦,我还是避避风头吧。”武延秀无奈道。 “也行,还不知道突厥人要搞出什么幺蛾子。那些蛮夷之人,羞辱我们武家,实在可恶!”武延基愤愤道。如今他的重中之重,就是为求自保,而笼络周王李显和王妃韦氏。 这段时间韦氏也积极忙着给儿女们找一门好婚事,不知怎么回事,她发现武家人开始主动向她示好了。尤其是武皇的长孙侄武延基,九月,武承嗣死后,武延基便继父“魏王”位,武皇改其称号为“继魏王”。 这位新的继魏王送来不少珠宝来夜华宫,很快讨得了韦氏的欢心,韦氏也看出了武延基的心思。武延基虽已经有了好几个妾室,正妻的位置还空着,想娶韦氏的长女长宁。 这日,武延基又到了厚礼来夜华宫,把韦氏哄得高高兴兴,韦氏就派身边的宫女去请长宁郡主过来说话。 李长宁也觉察到最近母亲竟然和武家人走动频繁,前两天,武延基竟然带着他弟弟武延秀,来向大哥李重润示歉,说是之前武延秀年轻气盛,多有得罪。李重润见武家兄弟专程登门既没为难,也没有理会罢了。 “长宁,这是魏王延基,你前些日子见过面的。”韦氏见李长宁来了,欣喜上前拉着女儿的手介绍道。 前几日李长宁便见过武延基、武延秀,但也就是远远照了一面,武承嗣一家子比武三思那家子人的颜值要高不少。这武延基也是堂堂八尺男儿,仪表非凡。 武延基的目光深深落到李长宁的身上,这一大扫量是极为满意,前两天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李长宁就走了。今日一见,这长宁郡主果然是端庄大方,美丽动人。 “见过魏王。”李长宁敷衍着向武延基欠身,还没反应过来母亲为何让她过来招呼。 “长宁妹妹好生靓丽。”武延基也不客气,直呼她为“长宁妹妹”。 李长宁一向是不喜欢武家人的,对武延基的态度也颇为淡漠,打了个招呼后,就坐在了韦氏旁边去。 武延基兴致勃勃地跟韦妃、李长宁母女讲着赛马场的事儿,这不,秋天来了,很快皇家会举行秋猎大赛,到时候皇室内外子弟都要参加。 韦氏心里盘算着,现在武家人手握不少重权,若能跟他们关系缓和,对自己也是很有好处的。所以韦氏对武延基颇为热情,觉得结良缘之好有百利而无一害。 “听说长宁妹妹善骑射,那秋猎时,一定要见识见识长宁的智勇啊。”武延基满是喜悦的目光落在李长宁身上。 “魏王说笑了,我那些三脚猫的功夫上不得台面。”李长宁谦虚应声,总觉得武延基的目光太过炙热,看得她起皮疙瘩都出来了。 武延基见李长宁不冷不热,又转移了话题,聊到了再过一个月长安贵族间会举办蹴鞠比赛。每年的蹴鞠比赛都是很热闹的,唐朝是古来蹴鞠文化的第二个高峰,从皇宫内院到平民家庭,都以蹴鞠为乐。 “哈哈哈,我们那个队啊,前年、去年可都是第一名,几乎是所向霹雳。”武延基兴奋地道。 “想必魏王是是善击鞠的吧。”李长宁淡淡附和了句。 “也还行吧,不过我们队能连战连胜,可都是仰仗着观国公啊,他才是真正的击鞠高手。”武延基又笑道。 李长宁一听杨慎交的名字,心里不由得颤了下,大概是没料到武延基会提到观国公,他一介商人,半个文人……不善习武也会击鞠? 韦氏见女儿不说话了,便接过话来说:“好啊,那今年的蹴鞠比赛,我们也去捧场捧场。” 自从上回在宫里的盛宴后见过杨慎交,他就消失在了李长宁的面前,除了前几天苏彦伯送夜明珠来……当然李长宁这些日子也在宫里中规中矩地过,因上回得罪了张昌宗又收敛了一段时间。 聊了好一会儿,武延基走了,临走前又专程送上一对白凤玉佩给李长宁:“给长宁妹妹准备了一份薄礼,望长宁不要嫌弃,喜欢就好。” “魏王太见外了,这就不必了吧。礼物贵重,长宁受之不起。”李长宁不肯伸手接武延基的礼,先前她还没回过神来,直到武延基含情脉脉地送礼时,她才反应过来为何武延基来此亲近。 李长宁神色淡然,站在原地而不愿伸手接过玉佩,气氛一时间略显尴尬,武延基的手也在空中悬了好一阵子,脸色变得发青。 见这情形,韦氏只好上来解围,接过了那对白凤玉佩:“魏王下次再来,就不要带这么多贵重的礼物了。这次啊,我就替长宁接下了。” “好。”武延基点头,分明看出李长宁对他无意,但依旧挤出笑容,“等长宁妹妹来了兴致,我们一起去郊外游玩。” 李长宁没有说话,悠悠瞧了一眼武延基,她即便要去郊外游玩,也不会跟他武延基去的。 “好啊。”韦氏又一口答应下来。 “魏王要走,就不多留了。”李长宁的语气有几分赶人走的意味。 武延基走了,韦氏让屋子里的宫女退下,留李长宁单独说话。 “女儿啊,你觉得魏王怎么样啊?”韦氏对武延基颇为中意,觉得他样貌出众,举止翩翩,又封了“魏王”这么尊贵的王位,实在难得。 “母亲难道忘了,他是武承嗣的儿子?”李长宁冷冷道,“武承嗣可是我们李家的仇人,他对付父亲、皇叔从未手下留情!” “哎,那武承嗣不是已经死了么?这武延基性格温和,也不是什么坏人,你看他举止有礼,对你也很是钟意。”韦氏微微笑着,这可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而且我们与武家人僵持太久了,陛下也希望我们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这武延基既然主动示好,我们何不给个台阶呢?” 李长宁心里憋屈,婚姻之事关系她终生幸福,韦氏怎么能够牺牲她的幸福来成就李、武两家的化干戈为玉帛。 李长宁红着眼道:“母亲答应过长宁,让我自己选一个喜欢的良人。母亲若是失言,只会叫我伤心!” 韦氏见女儿泪眼连连的样子,一下子就心疼了,上前安慰:“长宁啊,我也只是问问而已,没说要把你嫁给武延基啊。别生气,来,坐下,咱母女俩好好说。” “长宁不喜欢的人,绝不嫁。”李长宁一口拒绝了母亲的提议,“我不会嫁给姓武的,母亲切勿勉强。” 这时父亲李显从内屋出来了,看到心爱的女儿委屈得要流泪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心疼,赶紧上前柔声对韦氏道:“长宁的婚姻大事关系到终生幸福,可不能拿女儿的幸福去笼络人心。”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韦氏抱住李长宁,慈爱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让你挑个满意喜欢的郎君行了吧。” 李长宁深深松了口气,母亲不再坚持就好,父亲母亲的话让她感觉到心里暖暖的。她知道武延基心里别有所图,否则不会连面都没看清就急着上门送礼提亲。 没过两日,高阳郡王武崇训就派人来邀请,请周王妃的长子与三个女儿参加后日他家举办的酒宴,宾客请的都是名门望族和皇室子弟。 李长宁手里捏着请柬沉目,真是怪事儿了,前阵子那继魏王武延基想方设法讨好他们,怎么今天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也开始动作了? 李重润怀疑武家人居心叵测,便不愿意去,直接回绝了韦氏:“母亲,既然是你答应的那就你去,我是不会去的!” “你这孩子,说什么糊涂话,我都已经答应下来,你看着母亲的面子上就去这么一次吧。”韦氏无奈中带着点渴求的语气。 一旁的李裹儿和李仙蕙也收到了请柬,李仙蕙双手托着下巴:“我也觉得大哥说得有道理,若是他们不安好心呢?” 李裹儿则是不以为然道:“我们回长安才半年,多走动走动,认识结交些人也没什么不好。” “长宁,你怎么想呢?”韦氏又看向了李长宁。 “大哥不愿意去,那便不去了吧。”李长宁面带轻笑,“母亲,我们没有必要一定要应邀啊。” 李裹儿撅起了嘴,她正想着参加这些盛门豪宴,可是她出风头的最佳机会:“姐!——” 李长宁淡淡瞥了眼李裹儿,脸上笑意更浓:“至于裹儿愿意去,那就让裹儿去。一家人嘛,总要去个代表。” “哼,反正武家人搞出来的把戏,我是不会去的!”李重润撂下了这话,就负气离开了,他很不喜欢母亲与武家人亲近,可又阻止不得。 李裹儿睁大了眼,让她一个人去?自打来了宫里,她平日里便非常依赖李长宁,跺了跺脚撒娇:“长姐最疼我了,得陪我一起去!” 韦氏走到李长宁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乖女儿,裹儿她小,有时候又不懂事,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这样吧,你们三姐妹就一起去看看。”至于固执的李重润,韦氏也奈何不得了。 李长宁眯了眯眼,这武崇训家的宴会,他那堂哥武延基是肯定要去的,李长宁却很不愿见到武延基:“母亲,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女儿一件事。” “何事?”韦氏问。 “武延基若再对我有什么心思,母亲不可再委婉敷衍,帮我拒了!”李长宁道。 韦氏蹙了蹙眉,本来还想好好观察武延基的表现,纳入考虑名单。可韦氏见女儿长宁态度如今坚决,便叹气点头:“好吧。” 李长宁这次答应赴约,一来是给母亲留个面子,二来打算跟武延基说清楚,今后他也没有必要再送东西来。 魏王府邸,小堂内。 “哈哈哈,我们的三思伯父也不甘于落后啊,这一请就是请了周王的三个女儿。想来梁王是想为他的儿子武崇训从中挑选一个儿媳吧。”武延秀慵懒地坐在椅子上,左右都是美姬伺候着喝酒,十分逍遥快活。 武延基在偏厅里来回踱步,感到颇为心烦,后日他打算再跟李长宁示好,可又担心李长宁冷漠拒绝不给面子。父亲大人去世后,到底他也是武家之长了,得把握好那个度才行。 可没想到武三思、武崇训父子在这个时候也出手了,如此武延基更要加紧脚步,不能事事都让武三思他们给抢了先。 “哥,你真想娶李长宁?”武延秀一口喝下旁边美姬递到嘴边儿来的美酒。 “唉,可我已经去过几回了,上回见了李长宁,她对我不冷不热。”武延基颇为恼火。 “那个李长宁可不好忽悠,别忘了我之前跟她也打过交道。她表面看起来是端庄大方,可骨子里野蛮凶悍着呢,到底是在外面偏野长大的。”武延秀冷笑,“哥你要是真娶了她,怕是以后也吃不消。” “少说风凉话,你当我愿意放下身份去求他们吗?这也是父亲临终前的意思啊。”武延基瞪了一眼弟弟,叹气道,“原本我是想着,等父亲丧期百日之后就上门提亲,可现在……唉,更何况圣上也希望两家能联姻修好,谁又敢忤逆圣上的心意呢。” 依照祖训规矩,父亲去世,儿子须守孝三年。虽说一直以来有那么个规定,可很少有人真的实行,不少人百日之后便可嫁娶。 “大哥要是真看上了李长宁,想让她乖乖服软,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武延秀胸有成竹地笑道。 “哦,莫非你有什么好办法?”武延基眼前一亮。 武延秀脸上洋溢起诡异的笑容,他做了个手势,屏退左右:“你们先且下去吧。” 偏厅里的美姬和仆人都退下,武延基迷惘地望着他这个“足智多谋”的弟弟。武延秀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大步走到武延基的身边,凑到他的耳边私语。 武延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发青了,眉头一皱连连摇头:“不行!我堂堂魏王,怎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大哥,你可别过于迂腐了,李长宁那样性子刚毅的女子,可不是你几句好听话就会乖乖驯服的。”武延秀耸肩摊手,“这可是最快最直接的办法,等她做了你的女人,生米成熟饭,大家都知道后……这门婚事便是水到渠成了。” “不行不行。”武延基想了想依旧摇头,“如此来,李长宁岂不是会恨极了我,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畏手畏脚的,你难不成打算天天献媚于李家人再感动他们不成?”武延秀仰着傲娇的头,“大哥,这件事啊,就这么办!我来帮你安排,过两天李长宁不是要来参加我们的酒宴吗?呵,那可是最好的机会。” 不由武延基再说个不字,武延秀口若悬河地为他讲解其中要害,极力说服武延基同意。先前李重润、李长宁这兄妹给他难堪的仇,武延秀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呢,这次就让李长宁也尝尝他设下的圈套厉害。 观国公府。 刚在账房中清点完账目的杨慎交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三个月可是他丝绸棉布等商铺生意的旺季,又是种地农资最忙的时候,他整天都打理着生意场的事儿。 “国公,剩下的小账目这些我整理好了,再报给你。”账房里,管事和算账先生依旧忙碌着,“你先歇着吧。” “好。”杨慎交点了点头,他从不亏待手下这些人,他们做事也很卖力细致。杨慎交走出账房,感觉眼睛有点痛,尤其是这几天天坐在账房清点过目总账单,忙得没吃好玩好,不过总算是忙得差不多了,他又能好好休闲些时日。 许都等在南宅堂外等候多时了,见杨慎交从北宅那边过来了,忙迎上前去,提起过明日就是梁王家的酒宴邀请。 “不去,找个理由拒了吧。”杨慎交打了个哈欠,他准备先好好吃一顿,再回房补个好觉。 杨慎交嘱咐着府里的管家去安排膳食,许都一直跟在杨慎交的后面,走进了内堂。 “还有什么事儿吗?”杨慎交坐在软绵绵的主座上,盯着许都。 “国公,我寻思着,既然接下了梁王的请帖,就该去啊。”许都道。 “唉,腰酸背痛的,去了也不舒服。”杨慎交更担心这一去啊,又会被武三思、武瑶儿父女给缠上。话说这梁王父女也真够执着的,武瑶儿堂堂县主还真等了杨慎交好两年了。 许都心领神会,忙走过去为杨慎交按摩肩膀,力道正好:“我还得到了个消息。” 杨慎交轻轻闭着眼,一脸享受舒服的样子:“什么消息?” “梁王还请了周王家的郡主。”许都悠悠道,“长宁郡主也会去的哟。” “……”杨慎交睁开了眼,眯了眯,“唉,想想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接下了梁王的请帖,为什么不去呢?人家有待客之道,我们也当有做客之礼。” 许都憋着脸上的笑意,凑到杨慎交的耳边:“国公,现在你不是想着如何摆脱方城县主,娶长宁郡主吗?” 杨慎交嘴角冷扬,伸出手指摇了摇,高冷道:“我可没那么多千金赏赐,你的法子,先憋着吧。” 许都一怔,杨慎交竟然满脸写着“我不听我不听”的字眼,莫非是观国公已经有了好办法了? “追女人嘛,没那么多道道,一片真心足矣。”杨慎交站起了身,笑着拍了拍许都的肩膀。好了,他哼着小曲,要去饭堂等着吃美味佳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