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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夜探上

第二日早晨,公子敖与大将鹿蛟亲自带兵出征,攻打鄑城。

昨夜,几百号士兵持着松明火把搜捕一夜,竟连公孙彦的一丝踪影都没找到。对于这个结果,鹿蛟心中大喜,巴不得公孙彦逃回鄑城,天一亮率兵屠城才好。

五千精兵气势汹汹、浩浩荡荡地从东城门而出。这些甲士或骑马或步行,扛着黑色红雀大旗,背着劲弓箭囊,提着戈矛剑戟,个个杀气凌凌,斗志昂扬。

城外昨夜聚集起一万将士,只待与城中五千兵马汇合便奔赴战场。一百五十辆战车队列整齐,每辆马车套上四匹毛色发亮的骏马。每辆战车分配城中精锐三十三人,城外兵士六十七人,共计将士百名。其中最优秀的甲士三人登车,剩余步卒七十二人随车,另备后勤二十五人。一万五千人马以战车为单位,以旗帜为号,如一团令人闻风丧胆的乌云席卷着刮向东北方的鄑城。

晏傲雪和子奕站在城头,注视着出征的大队人马无比自信光荣地出城。姜沛、戴铉沉默地站在二人身后。

昨夜争辩得激烈,剑拔弩张的气氛还萦绕心头,晏傲雪并非头一次领教了子奕唇枪舌剑的厉害,却头一次看他利用惊人的辩辞扭转局势,这也许就是师父所说的上智之人、顶级谍者的能力。

而此时,他又恢复成那副淡漠的神情,紧抿双唇,一言不发。与他的全盘在握相比,她所知道的不过九牛一毛,说不定他连杀害她全家人的仇人是谁都清楚,若她能从他紧得似蚌壳般的口中得到确切消息该多好?

他的视线停留在城外出发的军队,忽然向后一挥手,身后的姜沛向前迈一步,走上前来。

“命令席彭跟上,阵列队形、军令调动、探马如何、弱势在哪,都看仔细了。”

姜沛领命而去。

她来此地将近一个月,其他都很顺遂,唯独报仇的事却一点进展也没有,趁今日没有旁人,她好歹也要试探一下,说不定会有收获!可眼前这人性情十分龟毛,她不能打草惊蛇,一定要委婉迂回、小心翼翼地接近目的才是。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团乌云,就算晏傲雪不懂军务,也看得出来,公子敖的队伍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军容整肃,军备完善,公子敖的军队看来是一支劲旅,不知在纪国三军中实力如何?”

子奕深邃的眼透着忧虑,“纪国乃东夷强国,立国三百余年而不衰,靠的不只是运气,还有实力。公子敖率领的这支上军尤其骁勇善战、无坚不摧,真动起武力来,只怕齐国的国子之军不相上下,恐怕会是一场硬仗。”

“哦。”她虚应一声。

她才不在乎国子之军厉不厉害呢,反正离战争开始还很远,说不定连仗都打不起来,现下还是要将话题往她仇人的身上引才对。

“我很好奇,昨天将老虎引开的哨声我猜是姜沛吹的,可他为何将老虎引到营地里了呢?难道是知道我想要那支金箭,特意将它引过来的?不过也够悬的,那只虎差点伤了公孙琪!”

“谁都没那么大本事去算计一只发狂的老虎。姜沛的哨声确实能引两虎相斗,也能激猛虎凶性大发,但野兽发疯后会有什么激烈行为,就不受他控制了。”子奕深吸一口初春的凉气,神清气爽。

“原来如此。那后来子姬说萤火虫滋扰的事——子姬应该不至于说谎,确实在春天看到了萤火虫……难道,这萤火虫也是姜沛用哨声将蛹催化成的吗?”

子奕终于抿唇一笑,“再厉害的驯兽之音,也要是动物成熟之后方才有效。萤火虫只有三至七天的寿命,昨晚这批萤火虫是玄奇营的管浔历时半年培育出来的,只等这几日变化。”

晏傲雪好不惊讶,“怪不得管浔去年有好长一阵子将自己关在房里捣鼓虫子,原来是为你研究提前成虫的萤火虫!不过,这样做真的好险,若要早几日或晚几日田猎,那岂不是要白费功夫了?”

“天时、地利、人和,我只能尽可能去谋划得详尽,却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这就是人力的极限,也是无奈。”

“子奕先生好谦虚!若是给那些在背后说你那种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人听见,肯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简直判若两人嘛!”

“若非情势所迫,无人可用,我又何须做一只连自己都厌恶的变色龙?”子奕被她戏谑的夸奖臊得颇为羞涩,强自镇定,小麦色的脸上却泛起一抹可以红云。

晏傲雪惊讶不已,前线作战指挥的首领竟然脸皮这么薄,真是难得一见!若是连锐、允驰他们在,好想拉他们一起来围观。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定是在送给子姬的鸳雏镶红宝石垂珠金冠上动了手脚,想想你也够黑心的,明知她爱美,偏偏送她一件这么要命的物品,还要确保她昨晚一定会戴上这顶金冠。看着她死期将近,你怎么就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嘲讽地一笑,“子姬贪恋财物、爱慕虚荣,她若不是平日惯于收礼,又嚣张跋扈招人嫉恨,何至于自取其辱?我只不过稍加利用罢了。”

“这么说,你跟庸氏肯定达成协议了!别想否认,以为我看不出来,昨晚庸氏不是与你里应外合,也不会轻易拿下子姬。”

他又沉默了,不予置否。

“嗳,好吧!看来我又问了不该让我知晓的问题。那你如何在公子敖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公子寍藏起来的……这总可以告诉我吧?”晏傲雪兴致勃勃。

“谁说我将他藏起来了?”

晏傲雪一脸不解。

“姜泽轻功上乘,我让他连夜将公孙彦护送回了鄑城。”

“让他们在半途截杀了公孙彦岂不更好,干嘛要将他送回去?鄑城城主盛怒之下必然会向纪国国君讨要说法,到时鄑城与郚城交恶,等同于断公子敖一只臂膀,不也能孤立公子敖?”

子奕淡然一笑,“就如你所说,鄑城城主不过会讨要个说法而已,公孙彦没了,还可以过继其他子嗣,对鄑城来讲不伤筋不动骨。我要的是翦除公子敖和纪国的全部党羽。鄑城城主乃是国君的亲兄弟,公子敖若连自己的叔父都痛下杀手,附属国必然心寒。纪国终将孤立无援。

昨夜公孙彦惊惧逃回,为逃避罪责必然添油加醋,再由姜泽呈上一封密信,警示他们郚城旧事即将重演。信上会说,公子敖觊觎鄑城日久,近日将以公孙彦之事为借口,将鄑城变为第二个郚城。现下公子敖已聚齐全部兵马,不日便将杀入鄑城,望城主早做准备!昨天有一夜的时间,你说,鄑城主知道自己有灭顶之灾,会不会联合周边几个亲近的城主,奋力反抗呢?”

她一边为他的宏图大计心惊,一边暗暗观察他的表情。估计事事正按他所料想的进展下去,此时心中舒畅,神情也颇为轻松。她心中暗想,正是好时机!

她假装感慨,无不惋惜地叹道:“好一番妙计,环环相扣,非常人所敢想!可惜了,公子敖走得匆忙,我应得的金箭也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她的话被他玩味的、穿透人心的视线截断,再也说不下去。

“我说过,你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你也无需恭维于我,若我能告诉你,自然知无不言,若我不能告诉你,即便你兜再大的圈子,即便我醉了,即便我中了世上最深的迷药,我都不可能吐露分毫。”

她不再压制自己,恼火道:“好!那我就跟你直说!你从头至尾都知道我想看那支金箭,明明知道我多想弄清楚杀害自己家人的凶手是谁,却总是故意避而不谈!这件事对你可能不值一提,对我却非常重要!你让我直说,好,那我现在就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杀害我家人的凶手是谁?”

他紧抿唇角,蹙起眉头,眼神复杂,仿佛面对着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她心中怒火翻腾。早该知是如此!她还不死心地问出口!他害得她以为他能破例一回,结果让她自取其辱!她一跺脚,愤然转身!

“等一下!”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也不转身。

“金箭之事你知道得晚些对你越没有坏处。倒是武趵,他是一只盘旋天空的秃鹫,专门盯着地上的腐肉,也不介意杀了活人装成腐肉来啄食,你一定要提防他。”

她可不是要听他说这些!她一皱眉,怒气冲冲地走了。

戴铉好奇出声道:“晏姑娘早晚会知道仇家是谁,您瞒得久了,恐怕她会连您一同嫉恨!”

“她脾气这么冲,若知道仇家是谁,定是过不了当夜就要杀人。现在敌我力量悬殊,让她知道了,岂不是让她去送死?”

戴铉道:“你们二人一水一火,一静一动,一龙一凤,如此地不同……”

他隐下半句话没说——你们二人却又如此相似,不达目的不罢休。

晏傲雪踩着怒气腾腾的脚步回到公子府。她心中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恨子奕这男人小气,更恨自己不知从何处下手。公子敖领兵出征不知何时能回,她就要在规模宏大的公子府蹉跎时光。

武趵带着一队巡逻侍卫从东门经过,将她拦了下来。他步出队列,流里流气地向她打招呼,那耀武扬威的样子,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晏姑娘昨日真是出的好风头啊!军中将士连同贵族子弟上百人都赶不上你一个晏傲雪!能跟公子平分秋色,趵真是好生佩服!只是那长戟舞得倒是不怎么漂亮,难道令师教你的只有个把力气吗?”

他话里满是酸意,放着贼光的小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紧她,搅得她胃里一阵翻腾。她心情不佳,巴不得找人打一架才好,她的手按住腰间金丝天蚕索,竭力克制抽对方一顿的冲动。

没想到杨嬷嬷带着四名侍女来寻她,伸手热情地拉过她,笑着埋怨道:“晏女师怎么还在这里磨蹭,杨夫人都等久了!”

“既是杨夫人相请,在下怎么好耽搁?快请吧。”武趵嘿嘿一笑,让她过去,露出一口森白的小碎牙,仿佛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一样。

杨嬷嬷抓着她手臂的手一紧,小声叮嘱,“府中现下除了几位夫人,数武趵地位最高,公子走前又命他负起护卫公子府之责,此人不好招惹,躲着他远点,小心别被他咬一口咯!”

晏傲雪心下纳闷,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一个两个的都在提醒她小心此人,莫不是她表现得特别出格,让人心生忌惮?但看杨嬷嬷着实为她担心,心中更是敬爱这位慈祥的老人家,于是撇嘴一笑,跟老人家打趣道:“杨嬷嬷怎么能把他说成一条狗?明明是一头长满刺的野猪嘛。”

杨嬷嬷握着绢帕的手宠爱地朝她一指,笑骂道:“调皮!不听话!跟她小时候一个样儿!”

晏傲雪大惑,追问道:“跟谁一个样?快说说,我跟谁小时候一个样儿?”

杨嬷嬷干笑两声,表情很不自然,“嗨,老年人上了岁数,总想起些陈年旧事,那是位故旧,都去世十多年了,我怎么就提起她来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杨夫人有好东西给你呢!”

杨夫人的车驾慢慢跟着后面的队伍晚一步入城,她回到寝殿更衣又梳洗一番,收拾停当了,才差人去请晏傲雪。下人回禀晏女师未回住所,杨嬷嬷恐她在外耽搁,方才赶到东门迎她。

见杨嬷嬷拉着她进来,姜琦立马扑上来。杨夫人也笑着站起来打趣,“你们感情这么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祖孙俩儿呢!”

杨嬷嬷忙摆手,“晏姑娘拜师于高人,还是崔大人的师妹,老奴可不敢高攀!若是晏姑娘不嫌弃,出嫁之日能赏老奴两碗酒喝,就知足了!”

晏傲雪也笑,“嬷嬷您还是认我做孙女儿吧!喝酒恐怕您是没机会了,因为我就没打算结婚。”

此话一出,杨嬷嬷愣住了,忧心忡忡,“你这孩子!二十三岁也不小了,哪个名门大小姐不是十三五定亲,十六十八好年纪把自己嫁了,你若不是在山上学艺这么多年,怎么会把自己蹉跎了?女孩子还是要结婚的好……”

杨夫人接口劝道,“是啊!我看崔璞此人不错,跟你又是师兄妹,同门师兄妹知根知底,相处总该融洽些。”

晏傲雪尴尬地咧嘴,谁要跟那个住在深潭的怪物融洽?还知根知底?她的底他摸得门儿清,他的底在哪儿,她还云里雾里呢!这两位人是真不错,可眼神着实差了些。

杨夫人和嬷嬷苦口婆心地试图撮合她与崔璞,巴不得她赶紧找到情郎,赶紧把自己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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