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上的箭伤还算轻,没什么大碍,背上那一剑却刺得太深,血流不止。 盛连煜闭眼咬着牙,唇上苍白得毫无血色。 请了随军的御医过来给他清理了伤口,敷了药,他勉强撑着令所有人退下,只让夜冬守在跟前。 人陆续离开后,终于恢复了安静,盛连煜眯眼看向夜冬,夜冬会意,低下头来:“殿下,你说。” “把熊太守的妻儿分别隔起来,派人守着。” 夜冬点头,一抹额上的血汗,起身到外头传话去了。 夜冬刚走没一会,盛连煜便开始发热,恍惚间他竟以为自己还在东宫,只觉得伤口疼痛,情不自禁地叫了庭妩的名字,想冲她发一通脾气。 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大烨边境,黎阳县。 又过了四五日,盛连煜的伤终于好了些,两位将军听闻,风风火火地闯过来,要和盛连煜再商讨攻打西蛮的事。 夜冬在帐外候着,见两人一路拌嘴着过来,伸手堪堪拦了一下,道:“二位将军请留步,殿下还在养伤,不方面待客。” “可西蛮……”陈将军下意识地接道。 夜冬微微一笑:“将军请放心,殿下自有安排。” 两位虽不对盘,但这会儿却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不管二位的主子是谁,盛连煜的存在对他们来说都无异于一根长在心口上的厉刺,既然皇上任命他为统帅,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也将由他承担,这是二位都求之不得的事情。 “那臣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两人说完,压抑着心底隐秘的雀跃心情,故作不情不愿地走了。 没过多久,一名护卫拿着封信交给夜冬:“大人,这是帝都来的信。” 夜冬接过来看了一眼信封上那行娟秀的小楷,抿抿唇,掀开帐子进去了。 此时盛连煜半倚在床头,正翻看一本兵书,夜冬双手呈了信,道:“殿下,庭妩姑娘给你的信。” 盛连煜闻言,将手中的书放置一旁,拿了信还未拆开,先轻轻笑了起来。 展信,他抬眼快速扫了遍,自言自语般的说:“倒是和孤想到一块儿了。” 夜冬见殿下看得专注,便悄悄退了出去,心中疑惑道:也不知道庭妩姑娘的信中写了些什么? 然而庭妩的那封信中,什么都没写,只是将《孙子兵法》的前两篇抄了一遍。 傍晚,雨刚停,河边的沙土上沾着湿漉漉的水迹。 夜冬接到命令,去将熊太守的大儿子放出来。 赵将军暗地里不屑,认为盛连煜如此折腾不过是多此一举,他倒要看看这小儿能玩出个什么花样。 西蛮,熊太守府。 熊太守和杨将军刚从书房出来,家中奴仆匆匆来报:“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杨将军疑惑地看向熊太守——前几日在城墙上,大烨太子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怎么条件还未谈成,先将人放回来了? 熊太守也有所顾忌,道:“杨将军且随老夫去前头看看。” 大儿果真就站在府外。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你娘和弟弟呢?”熊太守扯过儿子前后打量一番,见没什么伤痕,才略微松了口气。 “爹,他们让我给你捎一句话。”男孩懵懵懂懂地说:“只要我们西蛮答应绝不先出战,他们就放娘和弟弟回来。” “这怎么成!要打的是他们,打不过就让咱们西蛮不主动出击,哪有这样的说法。” “哎,兄长莫急,前几日一战,他们大烨虽元气大伤,但我们西蛮也不见得能喘口气,既然他们先提出这要求,那就应了吧,我们还能趁机休养一段时间。”杨将军斟酌一番,下了决定:“派人去传话,他们大烨的要求我们答应了,请他们务必将嫂侄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第二日,熊太守妻儿归,至深夜,西仓起火,正在众人忙着扑救粮草时,几千名铁骑悄悄潜入城墙下,破城门,不多时,大烨军队到,战火绵延,一夜厮杀。 天亮,攻下西蛮边关,当士兵全城搜刮战利品时,熊太守的二儿子悄无声息地回到盛连煜身边,□□抹下,居然是那日驾马车带着熊太守妻儿来的两名马夫中的其中一位。 赵将军大惊,这人竟然会缩骨功。难怪那日盛连煜要将他们三人分开关押,原来放他们回去时,这人已易容成熊太守的二子。 “小姐,小姐,有两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沉璧双手背在身后从外面进来,故作神秘地说。 庭妩手忙脚乱地将手里的一堆东西塞进榻下,但沉璧还是眼尖地看清了那是块玄色的布匹。 她咳嗽一声,装作没看见,又问了一遍:“小姐,两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庭妩低头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支吾道:“随便啦。” “唔。”沉璧点点头:“奴婢方才听见二少爷说,我军攻下西蛮了呢。” “真的?”庭妩惊喜地问:“那他说没说,殿......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沉璧道:“二少爷倒是没说这个,不过奴婢觉着应该还没这么快,因为二少爷说他们要往更西边去,直捣西蛮都城。” 庭妩肩膀顿时垮下来。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沉璧笑眯眯的。 庭妩无精打采地看着她。 “你看,殿下给你传了回信呢。”沉璧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手中赫然拿着一封信。 庭妩压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喜悦,强装镇定地接过来,拆开。 从信封中掉出一枚锦囊。 庭妩捏了捏,砂砾的质感。 是他们驻扎在黎阳县河边时,盛连煜放进去的沙子。 退去寒冷,树叶间开始陆续吐出新芽,不知不觉的,三月孝期已满。 从最开始的悲痛,到如今的平静,原来时间真的能抹平一切。 庭妩重新又去往国子监听秦太傅授课,下学后她临时起意,回东宫慧婉阁收拾了些轻薄衣裳和物什打算带回家中。 忽然间她想起从灵觉寺带回来的那本《心经》还落在盛连煜那儿,脚步拐了个弯,绕去了太兴殿。 小德子原本就守在殿里,见庭妩过来,便帮着她在一堆书卷压着的最底下找到了那本《心经》,出去时,殿前东北方向的厢房门正开着,待小德子看清楚从里头出来的婀娜身影时,下意识的瞟了眼庭妩。 女子带上房门,回过身来,远远地福了福,道:“何茵见过德公公,见过庭妩姑娘。” 庭妩怔了怔,有片刻惶然。 她犹豫问道:“你......认得我?” 何茵不卑不亢地笑了笑:“奴婢一直待着皇后娘娘身边,自是认得姑娘,只是姑娘不记得奴婢罢了。” 细看之下,这名叫何茵的女子,相貌和身段都是极好的,尤其左眼下的一点墨色,似美人的泪痕。 庭妩心中抑郁,竟忘了收回视线,呆呆地看了她许久。 “奴婢先告退了。”何茵淡淡地直起身子。 “庭妩姑娘,我们也该走了。”小德子说道。 庭妩却还在原地晃神。 “庭妩姑娘?”小德子又叫了两声。 庭妩浑身一抖,呆滞地看向他:“德公公,怎么了?” 小德子叹气道:“该走了,杂家送你到东华门。” 庭妩点点头,提起沉重的脚步,心上,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