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天黑的一日比一日早。 庭妩打国子监回来,拐过穿堂后,风愈发的大了,罩在周身带着深入骨髓的凛冽。 国子监本是敏感之地,朝廷官员尚不得擅自进入,更别提宫中女眷。 偏巧她身份特殊,乃东宫太子侍读,又因太子之师秦太傅供职于此,因此皇上特许她每月有五日可入国子监听秦太傅讲学或是查阅书籍。 暴露于空气中的皮肤有些冰凉的痛感,庭妩拢起双手放在唇边呵得暖和了,这才又把斗篷的外领裹紧了些。 走到跟前,方才发现院外门廊避风处站着两人,着珊瑚色袄裙的姑娘是她的贴身丫鬟沉璧,另一人穿竹青滚蓝纹云边官袍,躬着腰,却是庭妩嫡姐丽妃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梁公公。 庭妩两手交扣行了个礼,语气熟稔:“外头冷,公公怎么不去里屋候着?” 梁公公行回礼,恭敬道:“折煞奴才了。” “哪里的话,”庭妩笑道:“是姐姐要见我么?” “是公子约庭姑娘揽月阁一见。” 梁公公口中的公子是庭妩的长兄庭觅,他是一名乐师,时常进宫给后妃们弹弹小曲解闷,或是陪皇上切磋技艺,长此以往,已有好几个年头了。 除去这位和丽妃,庭妩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庭跃,比庭觅年少几岁,承父业,在兵部任职。 庭觅虽在皇宫中进出自如,但他针对的群体是后妃,若是要到东宫,行动多有不便,只能托梁公公前去带个话儿。 庭妩听罢,将一直挟在腋下的两本书册递给沉璧,嘱咐两句后欲同梁公公一道离去。 沉璧面有难色,犹豫道:“怕是不成,殿下召您戌时(晚上7点至九点)去当值。” 庭妩沉吟道:“无妨,还有一个时辰(两小时),我去去就回。” 自始至终,梁公公都安静得候在一旁,没有过多的言语,仿若不似一个活人。 宫中便是这样,奴才永远比主子清楚,什么该听,什么不该说。 活得长久的人,通常是能管好自己的耳朵和舌头的人。 揽月阁听名字还以为是个什么风月之地,实则只是前朝荒废下来的冷宫。 天将黑,四周荒凉寂静,乍一靠近还有些渗得慌。 先前几次来的时候好歹有鸟雀相陪,现下天冷了,连一只乌鸦都没了。 梁公公把人带到后默默退了下去,不多时,身后有枯草被碾碎的轻响。 庭妩没有回头,只是问道:“哥哥找我有何事?” 来人正是庭妩的长兄庭觅。 他缓步踱至庭妩身侧,声音是一贯的温和轻朗:“在东宫一切都还好?” 庭妩看向他,道:“大哥放心,一切都好。” 庭觅静默片刻,又问:“上回在家中,我同你说的,你有没有跟太子讲?” 庭妩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一旁的枯树枝桠,没有回答。 “庭妩。” 庭觅声音拔高了些,有些恼怒:“我跟你说的话你有没有放在心上?”看见庭妩蹙起的眉尖,他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了,放缓了语调,语重心长:“你今年已经二八年华了,倘若太子有所表示便不说了,现在不清不白地待在东宫算怎么回事,日后怎么嫁人?” “哥,”庭妩轻柔地叫了一声,说:“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爱到明知得不到,却也放不了手?” “我当然……”庭觅下意识地开口,突然想到什么,遂住了口。 “我需要他。” “我们庭家也需要他。” 庭妩说。 天完全黑了下来,远远地能看见宏伟壮观的皇宫点上了灯,反射的光在琉璃瓦上如水泻般闪着细碎的光芒。 风卷过,庭妩感觉到脸上有凉凉的水迹。 “哥,下雪了,回去吧。” 这场雪下的毫无预兆,不多时青石宫砖上便落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过了双桥,迎面来了一队巡夜的护卫,最前边的领队认得庭妩,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侧身退了一步,道:“庭姑娘。”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庭妩问道。 “回姑娘的话,酉时七刻了。” 庭妩心下一惊,一刻钟的时间怕是赶不回去了。 那领队道:“姑娘可是回东宫?天晚了,风雪又大,怕是不安全,我遣人送您回去吧。” 庭妩微微颔首,道:“那有劳侍卫大哥了。” 领队招手,队伍后头出来个提着四角宫灯的青年,微欠身:“姑娘走吧。” 雪是大了,渐渐地有些睁不开眼,软底绣鞋也湿了,庭妩不敢停歇,跟在那青年侍卫后边,脚步急促。 直到了东宫门前,才缓了口气,向那侍卫道了谢,直奔太兴殿。 太兴殿外跪着的数人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庭妩渐渐放慢脚步,心跳得有些快。 小德子候在门边,无声朝她比划手势示意。 庭妩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朱红的雕花木门。 殿里生了地龙,很是暖和,偌大的宫殿静得可怕。 沉璧跪在殿中央,听见声响后也没敢回头,而高堂上的男人,正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执毛笔,在案卷上圈画。 庭妩走到沉璧身边跪下来,握住她的手,用眼神告诉她没事。 然后俯身,头贴在地上,道:“殿下恕罪,庭妩来迟了。” 半晌,有书页翻动的声响,少年清浅闲适的声音响起来:“做什么去了?” 庭妩道:“庭觅说要见我,我便去了。” 盛连煜似乎没有料到庭妩会毫不隐瞒地告诉他,“唔”了一声,便没了言语。 许久,烛花爆裂轻轻“噗”了一下,盛连煜停下翻案卷的动作,淡淡开口:“下去吧。” 沉璧轻手轻脚起身,退出去带上了门。 “过来。” 盛连煜朝庭妩摆手,如同逗弄一只猫儿。 庭妩依言过去,垂首跪坐在案几旁,等着接下来的询问。 可盛连煜只是将头凑在她颈边,轻嗅着:“今日可是擦了香粉?” 庭妩回道:“未曾。” “上来吧。” 盛连煜退开了些,指着身下的软垫,唤庭妩上来。 庭妩没有动。 “怎么?要孤亲自来帮你?”少年语含戏谑,早已没了方才的冷硬,他说着,果真探身过来,捉住庭妩的脚腕。 庭妩如临大敌,慌道:“我自己来!” 于是在盛连煜的目光下,庭妩将绣鞋连同罗袜一道退下来,赤脚踩在软垫上。 偎在盛连煜身边,庭妩不敢乱动。案几桌腿被地龙熏得发烫,她悄悄伸出脚,贴上去。 盛连煜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伸手按住她的脚,这一触碰,才发觉她双足冰凉。 瞥见一旁的绣鞋,心下便了然。 他掀起外衣,将女孩的脚藏进去,庭妩惊叫一声,佯怒:“盛连煜!” 少年哈哈一笑,捧着她的脸,道:“你今天好香。” 他说着,欺身过来,咬住她的唇瓣,庭妩顿时丧失了语言。 少年抱着她起身,随手扑灭了殿里的烛光,转而进了内室。 帘子一层层落下来,起先还能听见女孩被呵痒后的薄嗔,渐渐的变成低声的呜咽,最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