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学过一门乐器,因为当初想的是,成绩不好可以勉强报考艺术类院校,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但她后来没想到,她没什么艺术细胞,学艺术比学另几门还吃力,所以就放弃了。只是由于钱交了,她也终究勉强学了点东西。 在学之前她爹妈问她想学什么,她说要学一个厉害的,别人都不会的,听上去就特牛掰的,能把别人镇住的。后来她爹妈给她报了个敲鼓班。不是架子鼓,是大鼓,那种在中空的木制圆筒上张皮的大鼓。 她爹妈说,这个听起来特别能唬人。安林春虽然有些想法,但碍于钱都交了,她也就学了。她学成的唯一的曲子是秦王破阵乐,曲子本身很有气势,但配合其他乐器会更能镇得住场。 眼下没人能配合她,她也就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从大鼓被抬上来的那一刻,纵观旁人面上的神情,安林春觉得自己应该是赢了。等她咚咚咚敲起来的时候,再瞥一眼,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名留青史了。 安林春击鼓,要褪下披帛,挽起袖子,岔开两腿,神色肃然。膀子一下一下抬起再抡下,架势凶猛。周围女眷听着那咚咚咚的击鼓声,心头直颤颤,情不自禁就会觉得安林春手上那俩棒槌下一刻就会甩到自己脑袋瓜子上。 由于古代女眷多养在深闺,未去过战场体验那些烽烟四起,横刀跃马的紧张时刻,但听了安林春这鼓乐,多少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样的画面。乐曲随着鼓声的愈来愈密集也愈来愈激昂,一曲敲下来,旁人已经大气不敢喘一个了。这之后,再没人敢点安林春的名,让她出来表演什么才艺了。 可能谁也没想到,一个没什么眼见跟才情,只会拳脚功夫的“粗人”会敲鼓。毕竟宫中的乐坊里,敲鼓的都是男乐工,女子敲太鼓,见所未见。安林春这一敲敲出了名,比原先当内卫统领时还要出名。 皇上那晚听说了此事,笑说要收安林春入宫廷乐坊当乐师。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真,还是开玩笑。总之皇后和宣妃听了这话都都吓得不轻,连忙推说安林春更适合去前线沙场给兵将击鼓鼓舞士气。 安林春将赏花会推到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场面,先前大家还笑哈哈的你一言我一语,插科打诨,揶揄挤兑的不在少数。安林春敲了只大鼓后,全都小心翼翼,你念一句诗我敬一杯茶,皮笑肉不笑的相护客套恭维着。可能她们害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炸一个能泄掉自己底气的敌人来吧。 到了晚上的时候,宫人开始忙碌起来。四周张满了宫灯,身旁不停有人在走动。晚宴要开始了,皇后招呼大家回殿里去。女眷们起身离席,熙熙攘攘地跟在皇后身后。 安林春站着未动,程祉匀准备喊她的时候,她只是轻声道了句,“我有事要先离开。” 程祉匀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待看到她面色发白,唇上血色全无时,轻轻点了个头。 安林春逆着人群的方向走去,由于人多无序,竟也没有人留意到她。她低着头,手指颤巍巍地捏着披帛的一角,脚步轻巧地往前快速走动着。 早上参加祭祀礼的大臣们此时也已陆续进宫,正往举行晚宴的大殿赶去。唐烨池是进宫赴宴的人群中的一个,他正走到御花园这边。影影倬倬之中,他看到前面急急走来一人。那人与他隔了一排白梅树,低着头,面容掩在黑色夜幕中,看不大真切。 梅树上挂了灯笼,六角绢纱灯,昏暗的灯光穿过片片白梅花照在那人的身上,只是等那人已经走近的时候,唐烨池还是没有看清她的脸。他转过身,就这么跟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与她隔了一排梅树。 夜来多凉风,花瓣随风飘至两人的头上,再顺着青丝飞落到袍角边。唐烨池抬头往上看,天上挂着一轮上弦月。月光如水,倾洒在那人身上。那人一路走,唐烨池一路跟,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排梅树。清冷的月光和花树上的灯笼照出的灯光不停在那人脸上流走,那光景仿佛一片折射出光线的雾霭,又像是一条星河,朦胧却粲然。 而那人,像是海市蜃楼,始终缥缈不得到眼前。 在安林春快要走出梅林时,唐烨池急忙穿过身侧的两棵梅树,来到了安林春所在的那一边。两棵梅树挨得近,树枝交叉在一起,穿过来时不少花枝被他的身体掠过,大片梅花被刮下来,沾了他满衣襟。 “安姑娘!”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林春闻声回头。 她的眼睛从黑暗处掠到明亮地。那一瞬,唐烨池看到身旁的梅树往两边急速退开了去,头顶的月光跟身侧的宫灯,也随之在一瞬间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了面前的这一个人。可是一个眨眼间,梅花再次从他面前飘落。 那些白梅树又回来了,清冷的月光的昏暗的宫灯也回来了,一切还是刚刚的模样。 “蔚承王唤我有何事?”安林春开口道。 风好像停止了,梅花也不再飘落,一切都是寂静的。安林春脸上的表情那样淡漠,她的声音那样沉静,这让唐烨池不免终究看清楚了一些东西。他沉默许久,最后看着她幽幽问道,“想问安姑娘,今天是什么日子。” 一般别人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安林春下意识就会想到生日或者纪念日这种比较保命的答案。但这种问题一般是女生问自己男朋友的,现在唐烨池来问她,安林春觉得这应该不可能是常规答案。 她想了想,回答道,“立冬?” 唐烨池未作声。 “十月初八?”安林春又道。 唐烨池还是不做反应。 安林春想不到别的了,她等了等,唐烨池仍只是盯着她,也不说话。忽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耳朵缓缓往下流淌。安林春知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遂就开口道,“蔚承王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完不等唐烨池反应,就直接转身离去。她走出百步远后,转头往后瞧了瞧,见唐烨池没有跟来,便抬手轻轻摸了摸耳朵。手上是血,血从她的耳朵里流出,此时顺着下颚流到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