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正,画轩内间的琉璃灯罩内正燃着烛火,幽暗的烛光将内间弥漫的雾气晕染得如梦如幻,如陷雾境。 忽而,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水声,封懿翛然从飘着玫瑰花瓣的热水中钻了出来,沁湿的青丝在空中掀起一抹调皮的弧度,继而散落在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滑嫩的脖颈上,无数水珠沿着她胸前略起的沟壑纳入水中,胸前那还未发育好的花苞在荡起的水波中若影若现,惹人遐思。 玉影听到剧烈的水声,拿着干净的白色里衣挑帘而入,无奈笑道,“小娘子可是又调皮了?水溅到地上可不好弄,小娘子还是饶了我们罢。” 封懿却没理玉影的说笑声,而是兀自的陷入沉思中。 她在想今天见到的这位表哥李缜。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她的的确确是穿进了她之前看过的那本小说中,虽然匪夷所思,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如果按照小说的进度,封家日后必然是要被李缜灭门的,可是她既穿进了这本小说里,成了封家小五封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封家被李缜灭族?更何况融合了封家小五的记忆以及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已渐渐融入这个世界,这个家族之中。她又怎舍得这么好的家,这么一大家子人,就这么被人灭族? 封懿开始回想那本小说的剧情,但是具体的细节却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李缜在封家住了一年多,不知是遭遇了什么事离开了封家后,前去从了军,在战场之上用兵如神,短短数年就官拜大都督,手掌军权,成为朝廷的泰山北斗。 后来似乎是新帝登基忌惮他的兵力想对付他,李缜一怒之下,索性领兵反叛,推翻了新帝的地位自己做了皇帝,当了皇帝后杀了许多人与士族,封家便是首当其冲。 封懿回想着今日见到的李缜,那消瘦而单薄的少年,或许是因为双亲亡故不久的原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之气,可即便如此,也难掩他身上的清霁隽雅之气。 封懿忽然觉得心神一动,隐约泛起一丝心疼的感觉。 眼下明明只是一个势单力孤的少年,究竟要经历些什么,最后才能登上那执掌天下的至尊之位,成为狠厉杀伐的一代帝王? 玉影见封懿不出声,便缓步而来,见封懿正倚靠在浴桶的边沿望着头顶之上的雕梁,面上却似有些出神,玉影担心她着了凉,上前将她散乱披在肩上的墨发梳理着垂到浴桶边沿,轻声问,“小娘子有心事?有心事也不要在这里想,小娘子早些洗好便早些上榻上去罢,当心着了凉。” 说话间,玉影拾起浴桶中的葫芦勺舀起热水一勺一勺往封懿肤如凝脂的秀背上淋。 封懿听到玉影的说话声回了神,抬眸见玉影全神贯注的帮自己淋着身子,忽道,“玉影,我那位表哥你今日见到了罢?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我若是待他好一些,他日后会不会念及我们之间的情谊,放过我们封家? 后面一句话,封懿没问出来,不过也没等她问出来,玉影就先变了面色,“小娘子还是饶过我罢。表少爷与小娘子同是我们的主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能随意罔论主子,被主母知道那是要严惩的。” 封懿道,“你放心,只管说,这里只有我,我又不会告诉母亲。” 玉影摇了摇头,仍是不肯。 封懿无奈,便不在多问。心中却想着,左右决不能让封府的人得罪李缜,那就与他交好罢。旁人不说,便从她先开始。 只是他那个清冷的性子,该怎么去交好? 与此同时,墨轩西厢。 李缜在李儒的服侍下洗漱之后,解了外衣,躺在了青蓝色床帏的床榻之上,深邃内敛的丹凤双眸望着床帏顶上的青竹刺绣,视线放空而悠远。 他从未想过,困扰了他多年梦魇的李氏,今日竟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面前,甚至比记忆里更年轻美貌,待他也更加亲和疼爱。 李缜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刻极为复杂的心绪,后怕之余,竟带着一丝庆幸。 忽而,记忆深处李氏临死之前那张狰狞的脸浮现在眼前,与今日李氏慈爱温柔的脸交替闪过,竟让李缜感到一丝心慌。 渐渐的,梦境与现实的画面轮番交错着,浮现在李缜面前,每一帧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此刻竟也蜂拥而出,就连他已许久都未梦见过的父亲李安与母亲温晴二人的记忆也在眼前拂过。 李缜惊慌着,惶恐着,在眼前的这一幕幕画面中,渐渐昏睡了过去。 未几,李儒端着一盏琉璃盏脚步轻盈地踏进内间。每日入夜前,他都要进来看看李缜是否安睡,若是不好,他便要提前打起精神以防他家的小郎君身子有虚。 “小郎君……?” 李儒轻唤了一声,见李缜没有反应,上前一步走到床榻前,见李缜这会儿脸侧向内榻已沉沉睡去,心下稍安,便又转身,捻息了内间的烛火后,悄声退了下去。 翌日清晨,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柩前的缝隙映入画轩时,封懿醒了。睁开眼,就见到玉影玉容二人在她房中忙上忙下。 封懿抬手揉了揉眼睛,“你们在做什么?” “小娘子醒了?且稍后啊,这衣服马上便熏好了。今日是清明时节,二太太方才让芝兰姑姑过来,说是今日要带小娘子一同去祠堂祭祀先祖,祭祀先祖是要穿祭服的,之前没有提前说我们便也没做准备,好在时辰还早,我让玉容去将祭服取了来,香薰之后便可着身了。” 让封懿在榻上稍候了片刻,玉影让玉容将熏好了的里衣与中衣取来让封懿换上。片刻后,玉影又将熏好了檀香的青蓝色褙子配雪缎襦裙取了来让封懿穿上后,玉容去端了温水来侍奉封懿洗漱。 洗漱之后,坐到梳妆台前,玉影给封懿梳了个柔美可人的单螺髻,因今日的时节不宜佩戴花哨的首饰,玉影便只用色泽剔透的白玉簪弁之。 立时间,身着素色襦裙而衬得越发清新可人的美人面便出现在铜镜之中。虽面容不甚清晰,但那份少女独有的娇美之气却是一览无遗。 梳妆完后,封懿领着玉影正要前往朝晖堂,一出门便正巧遇见封毓,领着身后的小厮松竹往这边而来。身上一身青蓝色直缀长衫,与封懿身上的青蓝色褙子色泽与花纹一般,同是祭服。 封毓见封懿也出了门,便加快脚步往画轩门前而来,“小妹你今日也这般早就起来了?看你这衣裳,你也要同去祠堂?往前母亲不是不让你去的吗?” 封懿摆了摆手,“我也不知,母亲方才着人来说是让我同去,玉影便将我这一身找出来让我穿上了。” 说罢,封懿想到了李缜,便道,“二哥,表哥呢?你不等他一同去母亲那里?” 提起李缜,封毓便不大高兴。“我为何要等他?你看他拉着那个脸跟谁欠他什么似的,他父母双亡可不是我们害得,凭什么给脸色我们看?就因为他是我表弟我就要谦让他?凭什么?” 封懿见封毓这般讨厌李缜的模样,心下一个咯噔,这家伙该不会就是得罪李缜的源头罢? 想着,封懿连忙往封毓身后看了一眼,见并无人出来,便上前一步拽着封毓的衣袖轻声道,“哥哥,你可不能这样。表哥远来是客,舅舅与舅母又亡故不久,他一个人自然难过,你若不能体谅他,也不该怨怪他不是?你好歹身为兄长,岂能连容纳一位表亲的容人之量都没有?” 封毓被封懿训得一怔,越发觉得他这位嫡亲的妹妹这段时日的性情变了,“妹妹,你怎么了?你从前可没这么通情达理?现在不仅通情达理,唯母亲的命是从,还教训起哥哥来了。” 封懿心下一凛,我这可是在救你,救我们一大家子人呐,你还不识好人心! 想归想,封懿面上却不敢表现分毫,面不改色继续道,“你也知道通情达理,自己为什么不愿通融呢?表哥是表亲,也是我们的亲人不是?” 怕再说多了引起封毓的反感,封懿便拽着封毓先行一步,“你既不想等表哥,那我们便一同过去罢。不过待会儿若是母亲训你,我可不管哈。” 果不其然,封懿与封毓到了朝晖堂后,李氏追着他们二人身后望,见李缜没有一同跟过来,便朝封毓问,“缜哥儿呢?怎么没有一同过来?” 封毓虽不喜欢自己的母亲这般看中李缜,在她面前还是不敢表露得太明显,便道,“我不知道,我起来时就没见他的人影,没准还在床上躺着呢。” “不可能啊,缜哥儿不是这么不知礼数的人。” 说罢,李氏看向封毓,敏锐的感觉到封毓在提及李缜时面上的不虞,黛眉轻轻蹙了蹙,“毓哥儿,你是不是没去提醒他?今日是清明时节,虽说是在我们封家,我给大哥大嫂也单独立了牌位,他自然是要一同过去的。毓哥儿,你去将他请来。” 封毓满脸不耐,“我不去,母亲,我不喜欢他。母亲非要照顾他我管不着,可母亲也不能强迫我一定与他交好。” 李氏这时面色已经不好看了,尤其蓝氏与封婵这会儿也在堂屋内,正要在训,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李儒脚步匆匆在芝梅的引领下踏进堂屋内,一眼找到李氏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跪在李氏面前,急声道,“太太,我家郎君他昏迷不醒,身子冷热交替,不知……不知是怎么了,还请太太叫大夫来看一看。” 李氏面色微变,“你说什么,缜哥儿怎么了你说清楚?” 李儒便又放缓了声音道,“回太太,我家郎君不知怎么,我方才去唤他却怎么都不醒,我伸手一模,才发现他额头烫得很,面色时而通红,时而苍白,显然是得了急症,还请太太赶紧请大夫来看看。” 李氏道,“你别慌,先回去看着缜哥儿,我即刻过来。” 说罢又朝芝梅芝兰吩咐道,“芝梅,去让管家出府去素心斋请苏大夫过来,芝兰,你去后堂告诉老爷和老太爷他们,就说缜哥儿出了病症,我过去看看,随后在过去。你先把毓哥儿他们带过去罢。” 芝梅芝兰连忙应下。 蓝氏道,“太太,需不需要我前去帮忙照顾缜哥儿?” 李氏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你在这里照顾懿姐儿跟婵姐儿罢。” 说完,急急忙忙就要往墨轩去时,封懿忽然跟了上来,拉住李氏的衣摆道,“母亲,我也同去。 李氏看了封懿一眼,见封懿面上同是关切之色,焦虑的心竟一瞬间缓了一下,拍了拍封懿的肩膀,轻声道,“好。”便牵着封懿一同出了朝晖堂,往墨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