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没有想到李缜一见到她便行如此大礼,略有些吃惊,又以为他是离了双亲孤苦无依,骤然见到她这唯一的亲人一时情绪便有些波动,心中疼惜更甚,连忙弯身将李缜扶起,“缜哥儿不必行如此大礼,既到了这儿,今后便当做自己的家,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说罢,将李缜扶起后,牵着他踏上台阶,朝许氏而来,“这是你大姑母。” 李缜便朝许氏轻轻颔首,跟着唤了声,“大姑母。”封府的所有人他上一世都见过,不过并未深交,对她们内眷的印象也是一般。 许氏却是将李缜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见他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皆颇为出众,比之府上的樾哥儿与毓哥儿都更甚之,只是或许是因为双亲亡故不久的原因,身上有些清冷之气,不过这并不影响许氏心底一闪而过的嫉妒。 尤其想到李氏这相貌出众的侄儿三年后便是侯爵之身,她虽也出身侯府,不过她的樾哥儿和姌姐儿可没有这么个侯府出身的身份。 李氏这侄儿年纪轻轻就能继承侯爵之位,加之相貌又出众,若是在德行与能力上在出挑些,未来的前程或将不可限量。 而李氏有这么个侯爵侄儿,看李缜这模样,显然对他这位嫡亲的姑母敬重得很,有这么个侄儿帮衬着,李氏日后的地位,那可就水涨船高了。 这些思绪一闪而过,许氏眼睑微动,朝李缜露出柔和的笑意,“缜哥儿是吧,我虽不是你嫡亲的姑母,不过我与你姑母情同姐妹,自然也会好生关照你。你在府上有什么或缺的只管与我说。” 说罢,拉过身旁的封姌道,“这是姌姐儿。你们俩年纪差不多大,你该称她……”说着,忽然不知李缜具体的月份,又问道,“你是几月的?” 李缜还未答话,李氏先一步答道,“缜哥儿是八月的,比姌姐儿小几个月,就以姐姐相称吧。”说罢又朝李缜道,“缜哥儿,叫表姐。” 李缜迟疑一瞬,虽说他现在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但他身体里毕竟是经过一世的灵魂,突然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为表姐一时有些叫不出口。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许氏见李缜不愿开口,心下有些不虞,正想说些什么时,却见李缜忽然看向了封姌,朝比他矮了大半个头,一身彩锻襦裙,衣饰之间处处透着贵气的封姌轻轻点了点头,“表姐。” 许氏舒心了,这才轻轻点了点头,“晨起寒气大,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在说。” 李氏点了点头,忽然想到还没给李缜介绍封懿,毕竟他们许久未见,李缜只怕是不记得他这个小表妹了,便将封懿牵到李缜身前,指着封懿道,“缜哥儿,这是懿姐儿。你们也许久未见了,她只在五岁时见过你一回,还记得你呢,这几日还总是向我打听你何时来呢!这下好了,有懿姐儿跟你作伴,还有毓哥儿陪你,你在府上不会孤单的。” 说罢,抬手轻拍了拍封懿的后背,“懿姐儿,叫表哥。” 封懿微微仰着头,看着比她高出许多的李缜,越发觉得他的气质如青山春竹一般,带着些许傲然与高不可攀的气势,又想着这人日后就是坐上九五至尊,灭她封家满门的人,心下有些发憷,漆黑的瞳眸稍稍瑟缩了一下,才轻轻开口,软糯的唤了声,“表哥好。” 李缜原先不以为意的心神,被这声软糯的声音唤得像是在心口挠了一下,视线落在了封懿的身上。 见这个梳着双螺髻,一身浅色襦裙,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小丫头正张着又大又圆的杏眼望着自己,漆黑的瞳眸清澈见底,却分明瑟缩着,闪过些许惧怕,又被她掩饰起来,朝自己咧了咧唇,露出了脸颊右侧的一个小梨涡。 敏锐的察觉到封懿对他的一丝惧怕,却又勉力压制着向他示好的神情,李缜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轻轻颔首,“表妹。” 李氏见他们二人打了招呼,便又上前来一手牵着李缜,一手牵着封懿转身进了府,“你姑父与你大姑父皆去府衙了,待他们傍晚回府之后,你再去拜见他们。毓哥儿与樾哥儿都去了学监,也要傍晚才能回,你晚些才能见到他们。不过老太爷与老太太都在府中,你随我去拜见他们。” 话落,又朝身后的芝兰道,“去将马车安顿好,将缜哥儿的东西送到墨轩,缜哥儿的住处我已经收拾出来了。墨轩的东厢是毓哥儿的住处,西厢日后就是缜哥儿的住处。” 说罢看向了李缜,“日后就让毓哥儿与你为伴,懿姐儿的住处离墨轩不远,也能时常过去陪你,这样你便不会寂寞了。我这个安排你可还满意?” 李缜其实并不愿与这些小辈在一处,不过这会儿听到李氏话中的殷切,久违的感觉到亲情的所在,便轻轻颔首,“一切劳姑姑安排。” 李氏见李缜不多说,知他可能刚到封府人生地不熟不愿多言,便轻声道,“缜哥儿,你只记着,我是你嫡亲的姑母,毓哥儿与懿姐儿也都是你至亲之人,今后你会一直住在府上直到你三年后能承袭爵位时,在此之前,封府便是你的家,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你可要记住了。” 听着李氏轻柔的,一字一句却直穿心扉的声音,李缜心中微震,沉默一瞬,轻轻点了点头,“侄儿……记下了。” 李氏这才露出满意之色,牵着李缜与封懿进府后,便直奔后堂而去。 途中,封懿不时偷偷侧过脸打量着她这位表兄,脑子里盘算着自己的小念头。 因时辰还早,封老太爷与封老太太皆在后堂,封老太爷已得知李氏将她侄儿请到封府来长住之事,也并未多说什么。这会儿听到下人来报,说是李家的小郎君到了,便等着李氏带她侄儿过来拜见。 李缜踏进后堂时,封老太爷与封老太太皆正襟坐于高堂之上。 因上一世在封府的记忆太过久远,封府中人除了封敬山与封敬坤之外,其他人李缜已记不大清了,尤其是这封家二老,不过封老太爷即便死后,在朝中竟还有影响力这一事,李缜却记得。 此刻,见封老太爷一身青灰色缎袍高坐与堂上,年近七旬的面容上横纹密布,一双眼睛却是精神矍铄。李缜不敢多看,只稍稍抬眼看清了封老太爷后,便微微敛眸跟着李氏的步伐上前站在了堂中。 李氏进门时便已放开了牵着李缜与封懿两人的手,这时领着两人上前至老太爷与老太太面前站定,指着李缜道,“父亲,母亲,这便是我娘家大哥的独子,李缜。” 说罢又朝李缜道,“缜哥儿,这是老太爷,老太太。” 李缜轻轻颔首,上前一步朝封老太爷与封老太太行了一个小辈的叩拜大礼。“外侄孙李缜拜见公伯,拜见公太。” 封老太爷的视线落在了李缜身上,他已得知李缜身上有爵位在身,孝期之后便可领侯爵之位,还是世袭制的爵位,这会儿见李缜相貌清俊,气势沉稳,明明还是少年的身形,言行举止却进退有度,拜见他们二老时也毫无寻常小辈的瑟缩之态,心中更高看了几分。 “缜,缜密有度,乃成大事之始也。” 封老太爷忽然开口,望着李缜的眼神颇有些深意,“你父亲给你起这个名的用意颇深啊,你父亲的事我们也知晓,李将军为国捐躯,乃大义之士,望你能承乃父遗志,成栋梁之才。今后在府上且安心住下,你是二房媳妇儿的亲侄儿,今后我们便也不拿你当客人,二媳妇儿会安排你的衣食住行,不过学问的事你也不能落下。你在泾阳府时师从何人?学问做到哪一步了?” 李缜垂眸,回想着上一世这个年纪的记忆,不慌不忙答道,“回公伯,外侄孙师承南直隶应天府陈从玺先生,已读过四书五经,略通易经策论,算学经义正入门。” 封老太爷微惊。 陈从玺可是南直隶有名的朱学大师,教出来的学生每每在科举中都能名列前茅,想不到李安一介武夫,竟将自己的独子这般悉心培养,用心之深可见一般。 难得的是他这独子竟也这般争气,年纪不过十六岁,竟已诸学皆通。他虽说是略通易经策论,可师从陈从玺的教学下能说略通的,那便是精通了。 即便是他府上的嫡长子封樾,都不敢说能精通四书五经,易经策略。更重要的是,封樾比李缜大了四岁不止。李缜小小年纪,学问上竟已颇深,加之又有爵位在身,连科举都不用参考便可入朝为官,日后的前途或将不可限量。 心中想着,封老太爷面上却是未表露太多,只轻轻颔首,“如此年纪已有这般学问着实不错,既到了我们府上,学问也不能落下。你且住下,这事我会与敬坤提及,让他给你寻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继续辅佐你。” 李氏心下一喜,连忙朝李缜道,“缜哥儿,还不快多谢公伯。” 李缜面色不变,只是对封老太爷更敬重了些,当下轻轻颔首,恭敬道,“李缜多谢公伯。”这话里,却不在提外侄孙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