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皓德之死》 “皓德通敌,证据可全了?” 宛如一个炸雷劈在连宋头上,连宋晃了晃头,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 “回帝君,全了。” “讲” 司命清了清嗓子,一脸肃然。 “3700年前,帝君因织越之祸处罚睚呲族,天君便颇有微辞。实际上帝君已经给了天君面子,未处理挑拨是非的合德; “3000年前,螭龙族在东荒、西北荒挑起事端,天君却处事不公,反而向西北荒增兵。帝君看不过去,重罚涉事之人,天君也被罚了下凡历劫,自此更加怨恨青丘,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1200年前,帝君大婚,迎娶帝后,月神嫦曦致信天君,请求一见。天君便到月宫与嫦曦会面。此后,天君通过嫦曦结识妖族王子夏桀,便暗通有无。 500年前,在夏桀要求下,天君纵容妖族在四海八荒,尤其是魔族安插眼线; 两年前,帝君羽化前,天君通过嫦曦,向夏桀许以重诺,“若能取青丘,必帮助夏桀谋魔族与翼族。更是帮助嫦曦,偷入一十三天太晨宫; 帝君羽化后,天君再无顾忌,便与夏桀商定,与夏桀共任天地共主,天族治四海、北荒及青丘五荒。夏桀取西荒、南荒、幽冥司、梵音谷、飘渺峰; 天君同时安排合德天妃,通过螭龙族,安排天族各族,挑衅青丘,寻找开战借口; 夏桀起兵造反后,天君将夜华派往若水,严令夜华不得离开,乃调虎离山之计,意图不给夜华增援青丘的机会… 天君还封锁了天宫与前线的通信,使夜华不知敌情,险些铸成大错; 由于太子妃白浅乃上神身份,天君怕白浅坏了大事,便派天妃合德在给白浅的汤中下毒,险些酿成白浅早产,幸有灵宝天尊暗中相助,帝后又赶回太晨宫,这才保住太子妃性命; 半个月前,天君罔顾鲛人族虐杀长海一族的滔天罪行,居然与夏桀沆瀣一气,将鲛人族安顿在北荒,准备让其助虬龙族,待夏桀大军赶到,灭红狐族,取东北荒,捉拿白奕上神; 二日前,虬龙族在北荒与东北荒挑起事端,白奕上神派出使者报信,被天君派人劫杀,幸帝后神兵天降,东北荒无虞。” 说到这里,司命看了帝君一眼,看帝君握着只玉杯,眼神看向远方,似在思索,便压低声音, “以上罪行,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但三殿下,天君最罪不可赦的地方,乃是答应夏桀,愿意帮助夏桀,妄图诱捕帝后,献给夏桀!” “咔嚓”一声,帝君手里的杯子已碎为齑粉,连宋“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 “帝君,我父亲他利令智昏,酿成大错,求帝君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一条生路…让他戴罪立功,给他一条生路…” 帝君面无表情地看着连宋,“连宋,本君知晓你一片孝心,但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袖子一甩,连宋便晕了过去。 “司命,本君已给他施了昏睡诀,三日内,不会醒来,你将他送回太晨宫,让成玉照顾好他。” 司命知道帝君已不可能再留天君,便问道,“可要开始着手准备夜华的登基事宜?” “去吧,可先备着。夜华斗饕餮又被吞了胳膊,修为也受损,白浅又怀着孕,继位的天雷荒火恐怕都受不住,此事倒是不急。” 司命离去后,帝君挥手去了军帐外的仙障,走入军帐。 皓德天君觉得此生从未如此窝囊过。 帝君如此招摇地归来,对于皓德来说,犹如兜头一盆冰水浇下,从头到脚都凉了。 想到自己做得那些糊涂事,皓德牙一咬,“帝君羽化,必然不知内情,小帝后只知道自己蓄意刁难,可全部往合德身上推…至于…嫦曦已死…倒是死无对证,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于是皓德便带着一批兴奋不已,想尽早见到帝君的神仙,一路追随着帝君的神迹,来到了东北荒。 追到东北荒天镜湖,帝君没了踪影,连宋说,天镜湖旁有法术高强的神仙设了仙障,猜是帝君设的,不可造次。 便有上仙去通知白奕,白奕倒是赶来了,但是客气而疏离,告诉他们帝后在里边,又派人设了茶案,便告辞离开。 听闻帝后在仙障里,各位神仙的眼风便有些暧昧,可谁也不敢去触碰那仙障,全部都随着天君,宝相庄严地吃茶。 茶一直吃到下午,皓德坐不住了,便让人去叩仙障,指望帝君跟帝后恩爱缠绵告个段落,出来见一见他这个天君。 仙障出来个妙龄女子,却不是帝后身边的人,皓德认得,那是西王母座下地位极其尊崇的白鸟尊使白丽,他在帝君寿宴上见过。 “白丽怎么会在这儿?还是个应门的,莫非西王母在里头?那也说不通啊…”皓德一头雾水,心里却有点慌… 连宋带着和煦的笑容跟白丽说明来意,白丽便答应去通传。 皓德又等了很久很久。 白丽出来了,却说帝君吩咐,让连宋进去陪帝君下棋,其他人继续等。 眼睁睁看着连宋进了仙障,白丽转头对皓德说,“帝君让你跪着等。” 皓德天君此生从未给帝君跪过… 皓德天君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也心知帝君必然是知晓了什么。帝君虽然言语上从不客气,但发如此的指令,却是头一次。 皓德恨死帝君,却不敢不跪。 斜阳如血,镜湖生波,仙障却忽然消失了,出现在皓德和众仙面前的,是一幅壮丽的军营风光长卷。 一眼望不到边的羊皮大帐,环湖而建,连绵十数里,远处似乎已驻扎到云间。帐前宽阔平坦的空地上,是一支肃穆如山岳般的军队。 军队同样望不到边。皓德能看到的,是金、绿、白、红、黑五个颜色。 五色的军队每路百行,每行百人,各摆成一个方阵。金色的队伍,身穿金色的战袍,披挂金色的铠甲,打着金色的旗帜,如傲霜斗寒的秋菊,又如晨光中海面上的金涛;绿色的队伍,身着绿色的战袍,披挂绿色的铠甲,打着绿色的旗帜,如傲立严寒中的松柏,又如燃烧在熔炉中的绿焰;白色的队伍,身穿白色战袍,披上白色铠甲,打着白色旗帜,插起白色箭翎,如遍野盛开的梨花,又如亘古静默的雪山;红色的队伍,身着红色战袍,披上红色铠甲,打着红色旗帜,插起红色箭翎,既像秋日里漫山红遍的枫叶,又如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焰;黑色的队伍,身穿黑色的战袍,披挂乌黑的铠甲,打着黑色的旗帜,,犹如写意天地间的墨画,又如暴雨将至前的乌云。 五支军队如山般静默,只听得到风卷旗帜猎猎作响的声音。 皓德看到,那迎风飘扬着的旗,绣着一幅龙首蛇身的图案。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在一本史书里见过那幅图案,那是消失的盘古部族的图腾。 皓德的冷汗,突然就从脊背流了出来… 皓德呆呆的跪在那,看着面前的军队,没人关注他。 司命和重霖曾从他身旁经过,步履匆匆,似乎没看见他。 不久,司命骑着一头长着洁白尖牙,和一双巨大翅膀的白象从他身边走过,白象上似乎还有还有其他人,仍然未看他一眼。 他的心一路往下沉,慢慢地低下了头。 如果时间可以逆流,他希望他从未见过夏桀。 傍晚,绯红的彩霞布满天际时,皓德听见营地敲响雄浑的鼓声,“咚、咚、咚…” 他看见那些静如山岳的军队忽然举起手里的长剑,长剑指天,银光泻地,他们口里发出共同的声音:“盘…古…” 他看见帝君了,那一身紫衣,银发飘飘的帝君,挽着他身着蓝色战甲的帝后,出现军队面前。 他看见帝后的肚子藏在那合身的铠甲中一丝不显,他看见帝君对她温柔地笑,还不时帮她拨着额前的发丝。 然后将士们便开始吟唱,雄浑的歌声响彻云霄。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帝君便和帝后,手牵着手,慢慢走过那吟唱着的军队… “盘…古…” 他们是在检阅军队…那是帝后的军队…她什么时候?何德何能?找到盘古的军队! 皓德觉得,这个问题,他很想搞清楚。 他挪了挪膝盖,那里如被针扎着,疼彻心肺。 他听见帝后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诸位将士,你们辛苦了!今日我们首战告捷,全歼鲛人和虬龙,让我们一起,为胜利举杯!” 帝君宠溺地笑着,拿过她的杯子,一饮而尽。 欢声雷动…足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吞噬了皓德最后的希望。 皓德突然明白了,原来所有的一切,帝君都已知道,让他跪着,不过是羞辱他而已。 他挣扎着站起来,缓了一会,手探进墟鼎,碰到一个布袋一样的东西。 是夏桀送给他的乾坤袋。 乾坤袋,可吞天噬地的上古法器。他心安了很多… 他咬了咬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他自然知道帝君的厉害,那又如何?若水河畔,不是一样对东皇钟束手无策吗?还不是靠了夜华?” 想到这里,他又心安了几分,内心竟然升起了几分豪气。 帝君的能力,只存在在传说里,他没看到过,或许,也只是传说罢… 他拔出赤霄剑… 长啸一声,冲天飞起,赤霄剑化成一道狰狞的红影,带着凌厉的剑气,冲上天空… 风云变色,天际骤生厚重的黑云,夹带着电光与闷雷之声,快速涌向赤霄… 镜湖之上,再无丹霞,呼啸的狂风,卷起万顷湖水,向着欢呼中的军队,劈头盖下… 漫天的怒涛中,皓德将赤霄舞出万丈光影,洒向帝君… 震天的惊呼中,皓德看见,小帝后惶急地挡在帝君身前… “真傻…”他得意地想,雷霆万钧的剑气却更加凌厉… 电光火石之间,皓德看见,东华帝君,唇脚,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一个足以令天地间所有神仙失神的笑意,漾在唇边… 他轻飘飘扬起了手,那司花制茶弄陶的修长如玉的手,优雅地划了一个半圆的弧度… 一道厚如磐石般的仙障,便横在他们中间…隔绝了呼啸的怒涛,也隔绝了无边的剑气… 一股雷霆万钧的仙力,撞击在皓德的胸前… 疼啊,皓德两眼一黑,在空中接连翻滚了百八十个跟头,才站住了脚跟,哇的一声,喷了一大口鲜血… 紧接着,一道寒光几乎闪瞎了他的眼,他的手腕一凉,疼痛席卷而来… “我的手…”他看见,他的手,连带着赤霄,如短线的风筝,坠下了云头… “啊…“他仰天痛叫,化出原身,化作一条硕大的,缺了前爪的黑龙。 他疯了一般朝仙障撞去… 又是一股如阳春白雪般的仙力,又是举重若轻般的一拂… 皓德狼狈地在云中翻滚着,险些摔下云头… 再凄惶地抬起头来,他看见,那紫衣霜发的东华帝君,衣袂飘飘,意态从容地站在自己面前… 总是一副流风回雪般的从容,总是一副绝尘天地的模样,皓德恨死帝君这幅样子… 他红着眼睛盯着帝君,咬着牙,祭出乾坤袋… 乾坤袋,可吞天噬地,夏桀说。 他举着乾坤袋迎风一展… 一片黑暗… 天镜湖畔,凤九只觉得身边一空,帝君已没了踪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无边的黑暗,已笼罩了天地…… 也就那么短短一瞬而已,短得像闭眼睁眼的瞬间,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劈开了黑暗… 光明重现。 凤九没有看到,在厚厚的仙障外,宛若有千万把苍何,筑起一道锋利无比的剑气之墙,搅碎了蔓延开来的黑暗,而曾给九重天带来光明的漫天的紫光,正快速卷向那吞噬天地的黑幕… “怎么可能…”皓德已恢复人形,脸如死灰得看着这一幕… 转眼之间,紫光已覆盖了黑暗,一座迸射着紫色流光的巨塔,屹立在云间… 妖族至宝乾坤袋,却没了踪影。 皓德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这一跪,跪得倒是真心实意,心服口服。 央错、桑籍、连宋、夜华,在三日后同时收到了皓德的死讯。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伤心欲绝的询问,只有死一般的静默。 他们明白,皓德天君的时代,已一去不返,那些曾在九重天上反复上演的阴谋与龌龊,也随着漫天的紫色流光,消失不见… 仙娥们说,合德天妃,在宫里哭了一场,便走过红莲飘香的瑶池,跳了诛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