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的,天上竟然下起雨来。一眼望开去,细密的雨丝在天地之间拉出了一层白亮的幕布,一股子湿气透进车窗,让人觉得很凉爽。
高开道找了一个好地方啊。蔚州处于恒山、太行和燕山三山交汇之处的盆地,祁夷水横贯东西,暖温带季风带来的雨水十分充沛,很少有干旱的时候。尤其是河川地带,地势平坦,水源充足,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产出的桃花米从古至今都是朝廷贡米。
可是由此往东北方向,出来蔚州地界,一失去了群山的遮挡,西北高原刮来的热风马上就会将积雨云无情的吹散,气候也随之变得干旱起来。至于怀戎一带,更可谓是十年九旱,即便是平常的年景,也不过是收一年存三年的生活状态。
和窦成元拱手告别,我上了牛车斜倚在车厢里。木制的车轮轧在石板路上面“格楞楞”作响,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我的困劲儿也随之而来。荆娘在一旁见我上眼皮打下眼皮的模样,连忙给我递过来一个软枕头。
我抬手接过枕头垫到了脑后,微笑道:“丫头,要回家了,开心不开心?”
荆娘点头道:“嗯嗯,很开心。出来好几天了,这几天,我总想程大婶,还想赵大婶,还有槐头他们。”
听了小丫头的话,我没有接话。装作面色沉静的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心里面却感觉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想念啊!这样的感受对于小丫头来说是一种温馨和幸福。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种折磨。三个多月以来,每每梦萦之际,后世亲人的面孔就会像电影胶片一样在我的脑海之中萦绕,挥之不去。
算着时间,若是没发生这些事情,这会儿,我应该正在准备年货,领着大学放假回来的儿子去街上给他买两件新衣服,跟久在外地春节探家的几个好友找个小酒馆儿把酒言欢,喝嗨了之后再去找个嚎几嗓子,然后烂醉着回家,被老婆一顿臭骂……。
柳畔亭前杯中酒,当时只道是寻常。
千年永隔,好多曾经习以为常的日子如今都成了生命之中的奢侈品,而且,花多少钱都买不回来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都拒绝在清醒的时候去做这样无谓的思念,我总是试着让自己忙活起来,把自己累得一塌糊涂沾枕头就能睡着。毕竟,只有在梦里和他们相聚的时候,我才不会感受到心中的刺痛和悲伤。可是,我还是没办法骗自己。小丫头的几句话,一下子就把我所有的思念都引发开来,一瞬间,我竟然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只得用双手捂住脸,紧闭着双眼,不敢让眼泪流出来。
“哥哥,你累了吗?荆娘给你唱个歌儿好不好?”
听了小丫头的关切话语,我连忙使劲儿用双手搓了搓脸,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好啊,荆娘的嗓子这么好,唱的歌儿一定很好听。”
小丫头在车厢中坐直了身体,望着窗外的流淌着的祁夷水,缓缓唱到:“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于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刻骨铭心的思念还是抵挡不住一夜未眠的疲倦,在小丫头婉转悠扬的歌声中,我沉沉睡了过去。只是,梦境之中却没有后世的亲人和笑脸,有的,只是火药爆炸产生的火光和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身体。
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午时。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丫头用手攀着车窗向外望着,细密的雨滴将她额前的头发打湿,却没有贴在额上,而是向上卷着,看着有些顽皮。
听着我坐起来,小丫头转头过来微笑道:“哥哥你醒啦,苏大叔过来看过好几次呢。”随即,又探出手去向窗外叫道:“苏大叔,哥哥醒啦!”
马蹄杂沓,苏卫那张满是胡子的老脸出现在了车窗处:“家主,前面不远是白乐集,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我们在白乐集打个尖再定行止可好?”
我点头道:“也好,老赵他们的创口见不得水,万一被水淋着了甚为不妥。我们就在白乐集等着雨住了再走吧。”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进了白乐集。镇店不大,三五条街而已,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店面,先把几个受伤的安置了,又把马牵进来马棚,不顾个人饿着肚子,苏卫指挥着诸人先将鞍鞯卸下,刷净了马身上的雨水,才又重新给马套上鞍鞯。到底是骑兵出身,把马看得比自己重要。
十多个人把店里面所有的案几拼凑起来,围成了一张大桌子。烤羊炖肉蒸鸡蒸鱼时鲜果蔬摆得满满当当,又打开了一坛子蒸酒,每人倒上一小碗,不能多喝,只为祛祛湿气而已。
店中的伙计大概是对于我们这一帮人不分尊卑坐到一起吃饭的方式很是不以为然,来回走菜的时候都撇着嘴,这服务素质还是有待提高啊。不过,在我的示意下,没人去和他计较,一个伙计而已,谁会较真。
上齐了菜,那伙计站在一旁伺候着,却还是撇着嘴,一脸不屑的表情。看着他的模样,高展和苏卫等人便要发作,我冲着他们摆了摆手,对着伙计笑道:“这位小哥,你若有事,自去便可,若是无事,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如何?”
那伙计也看得出这一帮人之中的身份以我为尊,却也不敢太过怠慢,脸色一红,躬身道:“小人不敢。”
我摆手道:“没什么不敢的,我们不过是些山野粗人而已。这样吧,你喝一碗酒,我赏你一贯钱如何?”
那伙计瞪大了双眼,惊道:“贵人说的可是真的?”
我伸手从旁边的包袱之中拿出一贯钱“嘭”的一声放在了案几之上,笑道:“不过,要喝一大碗。”
那伙计忙不迭的点着头:“莫说是一大碗,就是两大碗小人也是喝得的。”
程毅在一旁早就拿一个海碗倒了满满的一碗酒,听了伙计的话,笑道:“大爷这酒可是五贯钱一坛子的,一碗酒少说也能卖五百文,你要是想多喝,大爷我还不舍得呢。”3a阅读网aaa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