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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周,第十次课

9.  第十一周周一中午,12:15.    三教的桌椅高低配比不协调,桌子低于正常尺寸。肉眼看不出来什么区别,可一坐下、一埋头写字,整个人都不对劲。因此,卫庄从来不去三教自习。  正值期中考试周,一整个下午都没课。  吃完午饭,刚出食堂,烙铁般的日光刺得人眼前发花。  墨鸦眯着眼睛看课表:“我下午有一堂课,在三教。你去么?”  卫庄回忆起大二在三教上了半天自习后腰和脖子的酸痛,摇头:“不去。我去图书馆。”  墨鸦收起手机:“行。”  两人顶着热辣的日头一起走到三教门口,卫庄说句“拜”,继续往图书馆走,墨鸦突然叫住他:“我记得你今晚有堂课在三教吧?要不要先上去把书放了。”  塑封的书皮贴在小臂内侧,磨动时有些微的黏腻——才走这么几分钟,连小臂都微汗了——这天气,晒得要死就算了,湿度还高得闷人。  卫庄想到上周,自己半挑衅半冒险的那句“需要老师配合工作”之后,老师的回答——  “你大三了吧,考研吗?还是保研?”  当时的卫庄其实是有点紧张的,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会得到什么样的回应,是顺势而上,还是委婉拒绝——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风牛马不相及的“不答反问”。  盖聂问完又很快地自己接话:“应该是保研吧,看你不怎么着急的样子。”  卫庄:……他这是在说自己闲散?还是在侧面劝自己专注学习,不要想歪门邪道?  卫庄不知道。话题就这样被盖聂以“老师的关心”随意地带走了。  卫庄转回身来,跟墨鸦并排:“懒得走了,我就在这上自习。”  墨鸦看了卫庄两眼,什么都没说。  上课的那个教室运气很好的没有课,冷气也很足。卫庄在自己的“专属座位”上坐下,抬头,看着前面空荡到雪白的讲台,一时有些好笑:如果不上那堂课,讲台上没有站着那个人,这间教室和这个学校里其他的几百间教室有什么区别?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真是很蠢的宣泄方式。  自己刚才到底是什么鬼迷了心窍,觉得只要一直坐在这里学习,就能让他看见自己并不“闲散”?  他根本看不见好吗。  坐都坐下了——反正也快结课了,就当缅怀一下——卫庄两条长腿在桌椅空当间颇憋屈地外拐出一截,尽量让自己与课桌的水平距离和课桌与自己眼睛的垂直距离能达到一个勉强舒适的比例——学习吧。    教室里人渐渐多起来,故意压低却更显刺耳的男声女声从后方阵阵涌进耳里,卫庄艰难地从臂弯里抬起头,头太晕,两只眼睛暂时适应不了明亮的灯光,只能先眯缝着;困倦逼出浅浅两汪泪水,翕动的眼睫毛被沾湿,黏成一片。  回身看一眼,教室基本已经坐满了。卫庄抬手揉眼睛,急着看时间,可才把左眼揉清楚,旁边就传来一个半熟不生的声音:“醒了?”  卫庄心“咣”地一跳,侧头看——盖聂正弯腰扳下座位,跟着就坐在了自己旁边,右手执笔,左手拿着他的记录本。  再看讲台,一个女生站在上面,开口说话:“大家好,我是来自xx院的xxx,今天我要做的汇报是关于食品中的致癌物……”  黑板顶, LED 屏上红亮亮的几个数字:19:30.  六点过时卫庄学得头晕,想趴着睡一会儿,哪想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晚上上课,当真是用功学习使人疲惫。卫庄有点无语,面上倒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揉完眼睛就后靠在椅背上,假意听同学的汇报。  之所以说是“假意”,是因为自己旁边二十公分不到的地方杵着这么大一个人——自己对之心怀不轨的人。  卫庄头与身子岿然不动,就一双眼睛斜过去,明目张胆地打量盖聂:款式极简的黑色衬衣,袖子挽到臂弯;裤腿因坐姿而上滑,露出一小截偏白的皮肤,还有撑着皮肤的劲韧骨形。  卫庄耿耿于盖聂的模棱两可,看着他淡然听讲、做记录的样子,突然生出一股附了高温的恶趣味:这么好的身材,扒光了看,一定很带劲。    盖聂双眼在 PPT 与汇报的学生间来回逡巡,手中的笔配合眼和耳不时写写记记,可他的心思其实根本不在讲台上。  人大脑中有一个系统,这个系统能够探测到别人目光的方向。这其实是生物从诞生之初就具备的“生存本能”,因为危险并不总是出现在人五官可感的范围内,在险象丛生、杀机四伏的自然界中求生,生物需要一种听起来更像是异能的“感官”,来提醒危险的出现。  现在,在灯光明亮、到处都洋溢着求知欲的和平年代的教室内,导致盖聂心神微乱的,就是他靠本能察觉到的这份“危险”。  他知道“危险”就来自右后方仅几十公分的男孩。  盖聂低头写字,“引发”一词写到一半,笔尖突然塞了墨,滞涩地戳在纸面上,留下断续而凹凸的划痕。  这时,来自侧后方的危机感突然收敛起来了。盖聂顿笔,抬头看屏幕,余光瞟到卫庄也低了头,在写字。投影屏上郝然写着“Thanks For Watg”一串英文——人家都讲完了他才开始记?    下课前一分钟,盖聂有意自己擦干净了黑板。卫庄收好大大小小一摞书之后抬头,明显愣了一下。  盖聂扫视一圈,似乎没有要上台来问问题的学生——好,轮到我了。盖聂想。  他走下讲台,来到卫庄座位前,“卫庄,方便把你的笔记给我看一下么?”  卫庄抬头看着盖聂,搭在书本边缘的手指明显收紧,指甲上缘泛起短促的一道白。  盖聂与卫庄对视,眼神平静又诚恳:“下堂课要带大家划重点,我想看看你的笔记,找找自己讲课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遗漏或过于偏重的地方。”末了整张脸都铺上一层浅笑,搭配温和的眼神,简直令人如沐春风。他就着这样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补了一句:“全班只有你记笔记最认真。”  “软”有夸赞,“硬”有师生的阶级差异,这番话软硬兼施,说得卫庄心里纵使不愿意,也没法真的直接表达拒绝。  卫庄抽出本子的速度只有收书时的 0.5 倍,明显的拖时间,盖聂也不急,维持着温和诚恳的表情,直到卫庄把本子亲手交到自己手上。  一行一列间距平均,笔迹工整,盖聂两三页两三页地翻,若不是有一目十行的功夫,那就铁定是没在认真看了——卫庄站起来,和他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立,看他到底能看出个什么花儿来。  找到了——盖聂翻到笔迹最新的那一页——纸面最左下方的角落里,有几个潦草的小字:【这么热还穿长袖…】  是啊,五月正中,出了空调屋,芸芸众生都是清蒸的小龙虾。这样的天气里,自己还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衫。  盖聂合上笔记本,递还给卫庄:“好的,谢谢。”  卫庄接过本子,眼里满满的不信任,还有些不明所以。  盖聂看着卫庄的眼睛,突然凑近一些,低声问:“你戴隐形眼镜了么。”  突如其来的靠近把安全距离打得粉碎,卫庄不自然地僵了两秒,答:“没。”  “你瞳色偏浅,我还以为你戴了隐形。”盖聂说。  卫庄承认师生这层关系的差距,只不过是因为从小的教育告诉他要尊师重教;可盖聂这样三番五次地答非所问、举止莫名,卫庄心头的火苗已经快要压不住了:“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盖聂身子立回原位,把安全距离还给卫庄,朝教室前门偏偏头:“我们边走边说。”    楼梯间空无一人,曲折回环的廊道梯层间,两人的脚步声轻轻震荡。  盖聂低头,轻笑一声,说:“‘这么热还穿长袖’?”  卫庄眼皮极快地垂了两下,“嗯?”  盖聂继续说:“你瞳色很浅,浅得超过了普通人的范围,所以我会想你是戴了隐形还是混血——表象会引发试图窥探本质的联想。我想知道,看见我这么热的天还穿长袖,你怎么想。”  卫庄微微皱眉,沉默。  直到迈下最后一级楼梯,走上那条夜风卷着灯光飘荡的绿道,卫庄才说:“你被袖子遮住的地方,有不方便露出来的东西。不是烫伤和电击伤,因为你小臂和锁骨处皮肤完好。是利器造成的伤疤?”  盖聂不置可否,语气平淡:“你不急着回去的话,可以去我办公室,我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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