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内阁次辅秦守正!
官居从一品,地位仅次于首辅王宥之下,两人同为景昭帝的左膀右臂,却因政见不合而势同水火。
秦守正是正经儒生,以诗书孔孟之道塑心,以宽厚宥人修德,为官之道在于忠君利民,性主温。
而王宥却是出自武将世家,少时随父上阵杀敌,弱冠之年改走文臣之路,骨子里深受武将和法家的熏陶,性主戾,朝堂诸多政见伴随血雨腥风,手段强硬。
景昭帝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当年曾在皇权倾轧四子夺嫡的残酷中杀出血路,后又发动宫变,方成为大晋之主,王宥便是在此时乘势而上,成为景昭帝掣肘百官的一把利刃,也位极人臣。
而秦守正与王宥争斗多年,始终居于次辅之位,不升不降,在朝中稳如泰山,除了帝王心术用他去制衡王宥外,更主要的是秦守正本就有过人之处。
这样的人看似随和,即使对你笑,也不可小觑,更不可降低警惕。
此刻,秦守正坐于上首,约莫六十,已到花甲之年,体态虽有垂老之势,但常年浸润官场,即使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气势却不怒自威。
程厚礼丝毫不敢怠慢,甚是殷勤地随伺在侧,佝着身体,战战兢兢地嘘寒问暖,顺便时刻聊表忠心。
太监伺候主子大体就是这个样子。
楼君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撩袍跪下,声线低沉稳重:“草民楼君炎叩见秦阁老,拜见程大人。”
再是江州首富之子,依旧是……民。
秦守正抬头,缓缓看向俯身而跪的楼君炎,炯目带着审视之意,面前的年轻人虽是跪着,身上的精气神儿,却远胜于自己身旁这位点头哈腰的知府大人。
秦守正脸上的笑容浓了一分,正要放下茶杯,程厚礼忙狗腿的接过茶杯,脸上堆满谄笑,笑的眼睛周围褶皱颤啊颤。
“交给下官便是,阁老大人小心累着。”
秦守正脸上的笑僵了僵,笑容难再维持,转而同楼君炎说道:“你就是这届会试中,答卷不翼而飞的那位考生?”
“正是草民。”楼君炎回道。
面上未见任何不甘、愤愤不平之类的表情,反而一副风轻云淡我自不动的从容淡定。
秦守正不禁目露赞许,冷静自持,沉稳内敛,任你波涛汹涌也激不起表面的波澜,这样的人最是擅长喜怒不形于色。
今年春闱的考生明显比往年差多了,就连进士前三甲在殿试中也表现的普通,毫无可圈可点之处,这届的状元全靠同行衬托,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调子,但他唯独对那个丢了答卷的考生印象深刻。
对每个考生的情况,贡院都会详细记录在册,楼君炎的文章确实全被收了上去,甚至有人阅读到他的文章,文采斐然,引经据典,又能推陈出新,嗅觉相当敏锐,是个好苗子。
哪知道,汇总成绩时,竟无一人能找到他的卷子,竟这样凭空不见了。
这事儿实在太过离奇。
秦守正久久无言,程厚礼以为是楼君炎的缘故让秦阁老心生不悦,便暗自对楼君炎挤了个眼色,快请罪啊。
不管错在哪儿,认错请罪才是硬道理。
奈何,楼君炎看不懂他眼中的拳拳深意,程厚礼只好自己上前,赔罪道:“阁老大人,你大驾寒舍,下官诚惶诚恐……”
秦守正不耐烦地挥手,打断程厚礼:“程大人,府上的茶确实是好茶,可喝多了,总是会反胃。”
换言之,你话太多,我一样反胃。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秦守正屁/股都没坐热,就听了程厚礼一箩筐奉承的话,又是鄙府招待不周,又是下官愚钝,又是自贬又是自夸,就没见京中哪个官员有他这般厚脸皮的。
程厚礼僵住,悄悄看了眼微满的茶水,实乃方才见到京中赫赫有名的秦阁老,太过激动忍不住手抖,不小心斟满了,倒茶不能斟满,实在是不敬之举。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下官失礼,实在是下官为阁老大人的浩然正气所震住,一时没注意,不小心给您斟满了,下官这就给您换一杯。”
楼君炎:“……”
这完全就是鸡同鸭讲,简直不忍直视。
楼君炎终于有些理解,为何程厚礼会解读不了下发的政令文书?
为了避免程厚礼话多错多,楼君炎抬眸,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茶水喝多了自然会反胃,不妨一开始便将茶水分流,一部分自嘴流入我们的胃,其余的再分而流之,如灌注于苗圃,又或者是用于其它方面。”
秦守正面色一沉,问道:“具体如何分流?”
楼君炎道:“分沙,分河,引水灌田,以此减灾。”
秦守正追问:“可否一劳永逸?”
楼君炎摇头:“想要永绝后患,必然投入极大,不论人力财力还是物力,没个五六年无法完成。”
程厚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都哪儿跟哪儿,自己怎么竟听不懂?
急煞人也。
而楼君炎说的是流江洪涝成灾的事,最近几年,河床的沙层淤泥越积越厚,水势年年升高,一到雨季就会爆发洪灾,居于流江流域的百姓苦不堪言,这也是秦守正时值告老还乡之前,最想要解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