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天地神明、对于鬼神自然的敬畏,全都融入了祭祀之事上。 可惜韩婉只是一个妃嫔,她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祭祀的。她唯一能听到的就是那方鍾鼓奏出的音乐之声,雄辉低沉,庄严肃穆,如响彻旷野的的雷鸣一般,穿过重重宫殿,仍然让人内心不由自主的震颤。 虽然时隔多年,但韩婉依然记得她第一次听到这黄钟大吕奏响时发出的厚朴雄音内心的震撼。它仿佛裹挟着先民的质朴敬畏的思想直击她的灵魂。她瞬间有一种膝盖给你的冲动。 想到那时她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反应,韩婉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只是…… 只是她最后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正是始皇帝嬴政入葬皇陵的那一天。 原来……原来国丧的哀乐竟和这祭祀礼乐是那么的像。 韩婉那些许的笑容渐渐的染上苦涩。 也许她错了,或许皇帝本都是如此冷酷,如此翻脸无情。 哪怕那日,她不顾脸面,托韩非去问那句话,都不能换来他哪怕一个答复。 原来即使花费一生的时间,她对他的了解也是错误的。 “公主——公主——” 听到有人趋步入殿的声音,韩婉伸手拭了拭脸上的湿凉。抬头看向来人,“小荷,怎么了?” 小荷一脸激动“公主,王远……王远来了,说是奉大王之令前来。” “王远?” 韩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小荷。 小荷重重地点了点头“王远来了,他带着大王之令前来的,奴婢想定是大王……定是大王他要见你。” 闻言,韩婉脸上得神色却一点点沉下来。 “公主……”小荷见此兴奋的神色也渐渐消失,不安的唤道。 公主为什么不开心? “让他进来吧!” 韩婉看着一眼殿外,冷冷道。 王远很快趋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宫人,手里个托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以红布覆之,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王远行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望着韩婉,道“夫人,奴婢之前实在是职责所在,你千万不要生奴婢的气呀。” “我明白,也未曾生过你气。”韩婉淡淡道。 王远他只不过是看守勤政殿的小小寺臣,自己又怎么会因为他奉命拦下自己而生他的气呢。 “托盘里是什么?” 说到这,王远便觉得自己瞬间有了底气,他掀开其中一个托盘上的红布。却是一件衣裳,叠的整整齐齐,颜色并不鲜艳,衣服上的图案样式,也是普通百姓穿的,一脸献宝道“夫人,大王他让您换上这身衣服,好生准备一下,他说等会那边宴席结束,他带您出宫去玩。” “夫人,您看大王他还是没有对您绝情的,他心里还是有您的!” “公主……”小荷也欢喜的望着她。 “嗤——”韩婉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慢慢的走到托着托盘的宫人面前,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将托盘掀翻在地。 木制的托盘掉在地面铺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夫人,您这是……” “公主——” 韩婉上前对着落在地上的衣物狠狠地又踩又踢一通,才回头看向王远,一双眸子通红通红的。 “回去告诉他……”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睛里不停的滚落,韩婉用力擦了一把眼泪,狠狠地道“回去告诉他,让他一个人去吧!” 这算什么?耍她吗?把它当阿猫阿狗一样逗吗?既然已有决定,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她这些天由渐渐失望到渐渐绝望的等待到底算什么? “公主,您别这样,您再这样您的眼睛怎么受得了啊!”小荷上前抱住韩婉,哭泣的劝道。 王远从这意外中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表白跪了下去,“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有怨,可是……可是奴婢以为,大王他远本对您宠爱有加,却突然对您冷淡疏离,如若不是夫人您惹了大王生气,那大王为何会突然如此,您就不想知道原因吗?”” 见韩婉似渐渐平复下来,正在看着他。 王远又道“夫人您在宫内无法得见大王,那如今大王愿意带您出宫,您何不趁此机会询得大王,他如此冷待您的原因呢?” 灯火摇曳,暗影在韩婉如玉的脸上浮动。屋内一室寂静,很久才听她道“王远,你回去吧!” “夫人——”王远以为她没有听进去,正要再劝。 “我会去的。” 说完,韩婉便恨自己没有骨气,可是骨气这种东西……,恐怕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早就没有了。 她有些气恼,又用力的踢了一脚脚边的衣服。 王远见此,欲言又止。 夫人啊,这可是您等会自己要穿的。 而此时信宫大殿内,管弦丝竹之声,绕梁不绝,郑卫之地的美女衣袖轻飘,舞姿妖娆。众臣分席而坐,桌上放置着美酒佳肴。秦国百官少有这放松闲适的时光,早已是推杯换盏,酒醉微酣。 而坐于上首的嬴政却是目色清明,丝毫不见醉意,他把玩着手里的龙纹铜樽,眼神却不时的看向殿外。 见到赵高从殿外弓着身子走进来,才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樽,看向赵高。 赵高凑到他耳边,低语道“大王,都准备妥了。” “嗯”,嬴政点点头。 赵高见他正欲离去,不甘心的问道“大王,只是……真的不需要奴婢跟着吗?” 嬴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蒙毅和众暗卫足以,你留下。” 说罢站起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复又拿起刚刚放下的酒杯,一口饮尽,从大殿后侧离去了。 众臣虽然今日饮得十分畅快,但终究害怕在大殿上在君王面前失了仪态,故都还保留着清明,见到大王突然离席,不由都诧异的看向留在原地的赵高。 赵高原本阴狠的眼神瞬间变得笑眯眯“各位大人,大王说有他在,各位大人恐不能尽兴,所以大王便先行离席,还请各位大王尽情畅饮,莫要辜负了大王的没意。” 众臣闻言,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再看看大殿中蒙毅空着的席位。 恐怕大王离席是另有要事,只是什么样的要事让他抛弃满朝的臣子呢。 纵使精明如李斯也猜不透。 大殿之上,只有韩非一人泰然自若,清澈的酒水中,他一向沉郁的眸子里竟似淬着寒光。 宫城的西侧宫门处,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马车形制普通,一看便不是王室御用车架。蒙毅负着手在马车边走来走去,不时地看向宫城内的来路。 看到那边路口转过来的几人,眼神一亮,迎上前去“大王,您来了,韩夫人已经在车上等您了。” 嬴政看向那辆没有任何动静的马车,眸光微闪。 “大王您是骑马还是……?” “寡人坐车便可。” 蒙毅摸摸鼻子,他就知道是这样。 马车外面看起来朴实无华,内里布置的却很是妥帖用心。脚下铺着一层厚厚鹿皮绒毯,一个小方桌固定于一角,上面用银盘装着一些新鲜的瓜果。车壁镶嵌着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韩婉斜倚在马车一角,闭着眼睛。明珠的光芒与她白嫩的肌肤相比,竟不知谁更莹润。 美人如斯,冰肌玉骨。 这是嬴政掀开车帘,第一个念头。他轻咳了一声,缓缓做了下来。 韩婉迟迟没有睁眼,她心里有怨有气,她害怕她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像一个弃妇一样,去责问他。 马车启动,车轮滚动发出的麟麟之声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哒哒声相和,更称的马车内的静寂。 韩婉眼睛酸涩,该死的阿政,我不和你说话,你就不会和我说话吗?你不会蠢到以为我当真睡着了吧? 还有这马车为什么行的这么平稳,不能有个颠簸吗? 嬴政学她的样子,斜靠在车壁上,八尺有余的身高将着马车衬得有些逼囧。他眼睑轻阖,却是一瞬不瞬的望着韩婉。 她瘦了…… 下颌尖细了很多。 嬴政觉得自己心里闷闷的。 他扭过头去,阖上双眸。 嬴政,王霸天下的伟业和情爱之欲孰轻孰重,你当分的清。 两人一路无话,心思各异,就这样到达了咸阳的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