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期越来越逼近,韩婉却只觉得时间过的如此之慢。 半个世纪那么久,她一直陪在那人身边,已是刻入骨髓的习惯。 她从来没有离开那人这么久。 心里的想念如春日的野草,疯狂的滋生,枝枝蔓蔓,蔓延成野。 小荷从殿外走进来,就看到自家公主又在发呆,这几日公主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公主一定是因为即将前往秦国,所以才越来越害怕。 鼻子一酸,都怪自己什么也帮不了公主。 “……公主” 韩婉扶额,“你怎么又哭了?” “大……大王召见您。” 天色越来越阴沉,远方的黑云翻滚,如怒江之滔,咆哮着密布天际。小荷搓着手,站在殿外,心里越来越几急,公主都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大王……大王他会不会是又在惩罚公主? 就在天空最后一丝清明被天际遮住之时,吱呀一声,殿门开了,韩婉从殿内走了出来。 主仆两人赶在落雨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小荷将刚刚从公主手里接过的木盒放在按几上,好奇的问“公主,大王赏赐您的是什么呀?” 赏赐的是什么? 韩婉心中嗤笑,正欲开口,眼稍瞥到殿外似乎有黑色的人影闪过。眼珠转了转,抬高声音道“是保护我韩国宗庙设计的宝物!” “保护我韩国宗庙社稷的东西,那是什么呀?” “别问太多,好好放置,我将来能用到就是了!” “……哦” 小荷捧着木盒,小心翼翼的将它和陪嫁的珠宝放在一起,谨慎的锁上木箱。 见状韩婉不由的讥讽的笑了一声,笑谁呢? 自是笑那愚蠢的韩王。韩国自身不强大,杀掉多少秦王都改不了亡国的命运,这么简单的道理,就那么难以明白吗? 在见韩王的路上,韩婉就想到韩王肯定不仅仅是女儿要出嫁,想见女儿最后一面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和上次凶神恶煞不同,韩王一副好父亲的模样,对她嘘寒问暖,先是寻问她,之前打的疼不疼,之后满是痛悔自己这些年忙于国事,疏忽了她。 又道之所以打她只是恼怒她不爱惜自己,一心求死。 不知道原身听到这些话会不会相信,但是韩婉确实一字不信的。她只看到一个虚伪政治家的无聊把戏。但是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韩王在那也是假意哭泣了一番,擦拭着本就没有的眼泪。 大约是觉得自己把自己都要感动了,才露出狐狸尾巴,命人端上了一个精致的木盒,但木盒里放的不是宝物,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和一瓶□□。 韩婉见状几乎是瞬间明白了韩王的目的,这把匕首和□□定时让她用来杀秦王的。 果不其然,韩王开始痛斥秦王野蛮暴虐,神情激愤,后又哀叹时不佑我,祖宗社稷恐毁于他手,无颜见列祖列宗。神情之丰富,变换之迅速,让韩婉直叹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本 着对方演技强大,自己也不能太弱的原则,韩婉泪眼朦胧的哭泣道:只要儿臣能帮上忙,万死不辞。 大概对方等的就是这句话,把木盒递给她,嘱咐她不惜一切代价杀了秦王,韩婉到现在都记得韩王那是眼中的阴毒,只要能杀了秦王,我韩国就安全了。 韩婉心中翻了个白眼,亡六国者,非秦也,即六国也,这句话是绝对有道理的。 黑夜暴雨如注,雷声轰鸣,此时韩王的宫殿里却歌舞曼妙,极尽淫靡。 韩王斜躺在软榻一上,手里端着一尊酒,看着殿中歌姬的舞姿,眼睛微闭,满是贪欲。 “大王——” 一个侍从模样的人,从殿外走进来,走到他身边,附耳在他身边说了几句。 韩王听罢,冷哼一声,因饮酒而赤红的脸上满是志得意满,仿佛什么事情都已经在他掌握之中“谅她也不敢对寡人阳奉阴违!” “大王英明——”侍者走出殿门,回身看了一眼里面□□的场面,眼神透出了一丝鄙夷,几不可察。 翌日,晴空万一,仿佛昨夜那场大雨洗净了所有污秽,树木郁郁葱隆,焕发出勃然生机。 韩婉一身盛装依韩国之礼拜别了韩王、王后,便坐上了离开韩国的马车。出了都城新郑,韩婉掀开车帘,望着身后的城门之上以韩字书写的新郑二字,还有驻扎在城墙之上的韩国军人,韩婉心中竟不受控制生出一股悲伤,她知道这种情绪不是她的,是原身的。 家国再不好,终究是生养她之地,对那个女孩来说,去国离乡、远赴他国便是她最痛苦的事了吧。 “公主——您别难过,以后总会有机会回来的!”韩婉身上的悲伤太过明显,小荷带着哭腔劝慰道。 “小荷,你不难过吗?” “奴婢……奴婢自小是孤儿,只要和公主在一起,奴婢在哪里都无所谓!” 你看,韩婉,你的母亲早逝,父亲懦弱无能,卖女求安,但是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还是真是对待你的。 你既已经身亡,这具身体已经为我所占,我会按照自己的心愿而活,你多留无益,离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威逼利诱起了作用,那股悲伤渐渐剥离,最后归于平静。 韩婉最再看了一眼都城新郑,她知道很快,秦将吞并韩国,那个因为申不害变法而强大起来,被誉为“劲韩”的战国七雄将不复存在。 出了都城新郑,日行不过百里。日暮时分,车队停了下来。驻扎的地方却并非驿站,而是停在了一个地势较高的林地的旁边。因昨夜的大雨,地上还十分湿润,显然不适合驻扎。 韩婉心中有些不解,便遣小荷去问了一下原因。却原来是公子非硬要做此安排的。 韩婉走下马车,不远处的土坡之上,一人立在那里。夕阳余晖之下,衬得那背影有些独怆悲凉。 韩婉知道,那人就是韩非。 那个让阿政说出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的当世大才。 那时见到他是也是在秦国宫殿。 秦王不惜陈兵函谷,想要的得到的人才,让秦朝的满朝文武都无比好奇。 韩非被带上殿,秦国君臣像观看一件奇珍异宝一样,赞叹者有之,失望者有之,不屑者也有之。 而她则托着腮,坐在阿政身边,啧啧感叹,一直以为历史书的韩非应该是个小老头,最不济也该像李斯那样留着两嘬小胡子,没想到却是一副风姿卓然的贵公子模样。无论秦国上下怎样的刁难,他都岿然不动,守着韩国使臣之礼,俨然不可侵犯。 “这里的景色很美啊!”韩婉抬起手掌,让橘黄色的阳光穿透指缝。 “……公主”韩非恍然回神,向来人见了个礼。 “公子无须多礼,论辈分我当喊你一声堂兄!” “非不敢!” “堂兄在这看什么?” …… “堂兄不愿说,那让我猜猜,可是在看这韩国山河?” 半响,依旧是沉默,只有日暮微凉的风吹过,就在韩婉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 “………我韩国的国山河竟已经能一眼望到边了!” 那声音夹杂着说不尽的的苍凉。 一时沉默,韩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统一是历史必然,你别太难过? 你难过太早了,等韩国灭亡了,你在难过也不迟? 把这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好像没有一句能安慰到人的。 韩婉不是不理解他这种情怀,只是她无法感同身受。她从两千年之后的未来来到这里。又以灵魂的形式见证过这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天下一统。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何为历史趋势,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天下一统带来的好处。 但是,这样的历史大局观,她不要求一个两千年的古人能懂。做为韩国宗室,他终究忧的不过是一家天下罢了! 韩婉本不想多说,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大约是不忍心让这样一个举世之才最后自裁于秦国牢狱,也或者是想让他能为阿政所用。 “你看,日落之处,西涉流沙,日升之处,东到大海,北至九原,南到岭南,凡是人迹所致,不都是江山天下吗?这天下非姬氏、非赢氏,非任何一家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堂兄胸有万壑、才德昭昭,难道只想为一家之天下服务吗?” “公主——”韩非愣住了,显然没有想到传闻中胆小懦弱的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内心却震撼无比,天下非一家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韩非说不清这句话对他带来了多大震撼,仿佛一块小小的石子丢入平静的湖中,那涟漪却一圈一圈的激荡起来。 韩王昏庸狭隘,他虽是韩国宗室,但难道只能为韩国这方寸土地而忧心吗? 见他陷入沉思,韩婉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她说的这些话或许根本没有用,这种家国情怀,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撼动的。但是这种事情就像洒下一颗种子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芽了呢。 接下来的两日,韩婉并未再同韩非讲过话,到是韩非却托人递过了来了一张简犊,上面写道:公主胸襟,非自愧弗如。 韩婉看过之后,便搁置一旁。 论胸襟,她未必比的上他,她只是知道历史的走向,并且对韩王氏没有没有什么感情罢了,而且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并非她所原创。 他们行驶的速度并不快,终于在第四日的日暮时分进入了函谷关,车马驶入函谷关的那一刻起,耳边充斥着秦人如同吵架的谈话之声,竟让韩婉生出一种归乡之感,一路上积攒的疲惫,似乎也消去大半。 原来,在心底她早已把秦国当成自己的故乡。 “公主——”小荷打量这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一脸疑惑,回头掐着嗓子对韩婉说“秦人长的和我们一样啊,一点都不像野兽,只不过看起来似乎比我们高些壮些啊!” 韩婉满头黑线…… 少女,你是有多天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