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惠六年,暑荫盛夏。
锣鼓喧天,钟鸣四晌。
今儿是沈将军府家二公子凯旋归京的日子,威耸的城门大开,百姓拥簇在街道两旁,都出来迎接如今盛京最闪耀权贵的所在。
整个柳影巷被人潮围堵的水泄不通,大家伙们都想看看盛京年纪最小的将军到底是何等威风模样。
曾几何时,盛京最年轻的那位长御将军也是出自沈家。
只不过当年的沈家长子沈离从一出生就规矩上进的孩子,功名利禄是早晚的事儿。哪像这个沈辞,从小耍浑到大,半路出家,不想竟混得比哥哥还好。
“这沈辞以前就是个混不吝,怎么几年不见就能带兵打仗,还破了雁关?”
“可不敢胡说啊,你看陛下如今有多中意他,这次封了称号不说,那赏赐流水似的往沈家搬。如今的沈府,谁敢得罪呀。”
“嘁,若不是沈家的大公子没了,这显赫盛名的军功能轮得上他沈辞?给沈离公子提鞋都不配。”
下边百姓低头正议论着,前头一匹快马从街口冲了过来,拥堵的小巷愣是活生生为他开辟出了一条宽敞的路。
那高头大马上的少年,来势汹汹,一袭墨黑色锦袍,眉眼凌厉,带着北塞的风霜,马鞍上身子挺的笔直,火红的缰绳在沈府门前高高束起。
骏马随主人,气焰骄傲,长长的嘶鸣一声,收住了马蹄。
沈辞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摆脱了几年前盛京小霸王的名号,他身携荣耀,就连跃下马时纷飞起的衣诀都飘的飞起。
他转头瞥了眼沈府对面的林府,锦袖下的手攥成了一团。
两千多里,七百多个日夜,许诺等她的小姑娘一转眼收了别人的聘礼。
算她有种!
日光直射下来,沈辞眯起了眼,眸光阴鸷骇人,随即踏入沈府。
*
林家,萧院。
伏天里的太阳不烈,却异常的闷热。
空气绵密让人喘不过气,只余蝉鸣,不知疲倦的叫着。
外面的粗撒婆子和末等丫鬟在院子里忙活,宝珠和香绿两个贴身丫头正挑拣着上午敬国侯府送来的聘礼,打算入库。
蟹粉红枣粥,升腾的热气熏得两人满头大汗。
“香绿,你去把窗子再开的大些。屋里空气不好,姑娘一会儿午睡醒该呛着了。”
碧色霓裳的小姑娘轻挪了挪步子,水灵的眼睛带着笑,“这敬国侯家还真是大方如此厚重的聘礼,也算不委屈咱们姑娘了。咱们主公官拜左相,位列一品,与侯爵府结亲,真真是般配的紧呢。”
宝珠忧心忡忡的看着里间,香绿年纪小,不懂这里面的曲折,只有她知道姑娘是真真切切不愿嫁那宋家公子的。
两人窃窃低语,在这寂静的小屋里却异常清晰。
琬宁耳畔依稀能听得些声响,她只觉得很冷很冷,手无意识的抓着,不知置身何处。
宝珠耳尖,听见里头隐约传来些许动静,抬步上前,捋开明灿灿的帷幔,见琬宁醒了,笑着道,“姑娘这会儿可是饿了,外头有刚煮好的粥。”
她走近,将琬宁扶起,掖好薄被一角,自顾自絮叨,“娇弱的身子,中午本就没吃多少。”
琬宁怅然的任宝珠伺候,身体却不停的发抖,那样冷的雪夜,那么深入骨髓的痛,她没能熬过去,可是上天竟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了?
想到自己死的那天,痛苦万分的沈辞……
她眼睛湿润,耳根绵延片片的红,唇畔不可自抑的呢喃出声。
“沈辞……”
宝珠听到,神色顿时有些惊慌,她谨慎叮嘱道,“姑娘,咱们已经收下了宋家的聘礼,您万万不可提这两个字了。”
听到宋家,琬宁眸色泠然,青葱似的指尖屈得紧紧的。
前世她尊重了父母一次,成全孝道,负了他也负了自己,这一世,她断不可这般糊涂。
她会退了宋家的婚,还自己一个自由之身。
至于沈辞,她记得,前世的这时候,他日夜出入盛京各大酒楼戏园,仿佛那个击退敌军,镇守雁门关的少年将军只是他的替身而已,又过起了从前的混蛋日子。
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原谅呢?
琬宁叹了口气,这委实有点困难。
接过宝珠递过来的粥,喝了两口后,她吩咐道,“待会儿你出府,四处打听打听,京郊的驿站史李侍郎跟宋庭严认不认识。”
若不认识,琬宁实在想不出那小官为何会暗自扣下她与沈辞的书信。
两人正说着,碰巧香绿走进来,听的琬宁的疑问,她想起来,“奴婢有次出门采买,碰见宋公子和驿站官李侍郎在街边茶馆聊天。因着奴婢从前写过家书送去,所以识得那人面孔。”
琬宁这才明白,原来两人早有苟且。
她恨得咬牙切齿,胸腔里涌着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愤恨中却也隐隐带着些期待。
这个渣滓伙同朝里的朋僚一起瞒天过海,可想过,河边走多了,总有鞋湿的一天。
宝珠忧心忡忡的望着自家姑娘,迟疑片刻,小声问,“姑娘,晚间宋公子还约了您和他的朋友们去看胡人摊……”
琬宁想起来了,近期盛京来了一批胡人来发展生意,他们手中囤积着大量色彩斑斓,精致的珠宝。
盛京多产丝绸锦缎,玉器首饰虽也产些,但是成色稍好的都是宫里进贡的,再就是侯爵大员府里了。
她记得当时同行的一行人还有李侍郎,宋庭严的妹妹宋枝枝,还有个,叫什么红玉的民间女子。
那红玉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有几分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