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沐恩宫内。 元春叹了一口气,对面前跪下请罪的贴身女官敬慎道:“我这里不留你了。” 敬慎大惊失色:“娘娘,娘娘,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娘,奴婢的忠心天地可鉴。” “这就是你的忠心!”元春将一个食盒砸到地上。食盒的盖子摔开,里面明黄色的凤凰果雕露出了一角,“若不是戴权告诉本宫,本宫还不晓得自己的心腹居然动了要陷害本宫表妹的心思!” “娘娘,奴婢是为了娘娘啊,娘娘又何必装糊涂,您刚有了身孕,您的这个表妹就进了宫,她是什么心思,娘娘您难道不知?若是别个在这关头抢了您的宠也就罢了,偏偏是自己家人,这比什么都要让人憎恶。”敬慎哭道:“别个奴婢不管,但娘娘您已经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奴婢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娘娘您受别人的气,还要忍自家人的欺辱。没有娘娘,奴婢早就被人发到掖幽院等死了,奴婢的命都是娘娘的······” 元春一下一下揉着眉心。她是知道面前的人对她有多么忠心,她也不愿意将人赶走,可是想到刚刚太后身边的沉香将食盒送过来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心里就一阵不安,太后肯定认为这件事是她授意别人做的,又想到太后今天在殿上直接点了薛表妹进了正安宫,心里更是没底。自己在太后身边服侍过两年,知道太后那古怪的脾气,别人越是不想什么,她越是会促成什么。太后这样将人接近了宫里,莫不是真的想要叫薛表妹也走一回自己的路?想当初自己也是在太后宫里伺候过,随后才被太后赐给了皇后娘娘。 但无路如何,面前的这人已经被太后记住了,自己就不能再用她了。元春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只是今日饶过了你,改日别个也有样学样,本宫该如何是好?”见她还是趴在地上哭着,元春又道:“以后你去御膳房当值,戴权会给你安排的。去吧。”言罢,叫了两个嬷嬷把人拖出去了。 元春犹自头疼,对于这个表妹,她也很头疼。她今年二十有四,正当年华,可是在宫里,她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四妃中她是最后一个封妃的,年级却是最大的,比她小一岁的刘贵妃所出的大皇子今年都六岁了,她膝下却至今空虚。元春想着,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对自己来说太重要了,自己不会允许他受到任何伤害。可怀着孩子的这些时日足以让她失去圣上的宠爱,毕竟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美貌的女孩子,今年又进来许多。若没有今天的事情,她都已经准备好了两个固宠宫女,可现在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 想到薛宝钗在殿上淡定自若的表现和对于太后言语的先惊后喜,心下一冷。常听母亲说她是个贤惠体贴的,现在看来,却是个有野心,有手段的。元春摇头,这宫里面上繁花似锦,富贵盈窗,在那些女孩儿心里自然是争名夺利的好去处,可若非亲身经历,谁知道这凤冠霞帔是枷锁,金莼玉粒是□□,但愿薛表妹不要被这表象迷了眼睛才好。 宫里抱着一想法的人不只是元春一个,只是更多的是在看戏罢了。 且说宝钗休息了一刻,起身换上沉香送的衣服去了西偏殿伺候。路上遇见了檀香和另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说着走了过来。檀香看见宝钗,拉了身边的女子说了一声,那女子看了过来,看宝钗一身藕荷色的立领琵琶袄,鹅黄的百褶裙,上面绣着绿叶勾着粉色莲花,一看就是沉香的衣裳,便立住了等宝钗过来。 檀香走过去拉了宝钗过来,“薛妹妹,这是松香姐姐。” 宝钗知道这就是正安宫的总管了,笑着行礼:“松香姐姐。” 松香点点头。檀香又道:“松香姐姐,这就是今天来的薛妹妹。”松香对宝钗道:“太后娘娘已经醒了,说要见你,我带了你去。檀香,你去内务府,叫他们把说好的东西送来。”檀香笑着应了,推了宝钗一把,出宫门去了。 松香拉着宝钗去了至简斋,一路上都不曾说过什么。到了地方,门上的宫女说太后正在等着,二人进去了却看见太后娘娘叫丁香伺候着穿上了披风。太后见松香宝钗进来,冲宝钗招招手:“来,我带你去宫里面逛逛。”只这一句话,旁的宫女嬷嬷看宝钗的眼神再不相同。太后自然不看她们的眼神,只冲宝钗伸着手。宝钗急忙走了过去扶住太后的手。 一老一少相携着出去了。 松香看她们只顾着望着门框发呆,咳嗽两声,“各人去做各人的事,莫在这里愣着。丁香你去跟着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着,薛妹妹到底才进宫,一人伺候不好。”丁香应了声,提脚赶了出去。 太后扶着宝钗的手,一路走着一路说着:“正门前头就是前廷,我们就不去了,后头是花园子,这会儿花都还开着,我们去那逛。”宝钗只有点头的份。 “赵嬷嬷应该都教给你了,我且考你一考,这是哪?” 宝钗打量一番,试探说道:“这里可是春华门?”太后点头,“后头是雨花阁,是个赏景乘凉的地儿,过几天热了,就常过来逛着,比窝在屋里舒心。” 宝钗乖巧的点了头,伺候着太后向东面去,“雨花阁旁边是西六宫,徐德妃,刘贵妃都住在这里,德妃是个随和的,只不和她交心,随你说什么都可以。刘贵妃就是个炮仗脾气,说什么都不必理会,让她自己胡闹,她也闹不出个什么。” 宝钗笑笑,只不说话。 “除了皇后和这两个,这宫里不是自己蠢,就是打量别个蠢,自作聪明。”太后说这竟还笑了笑,“叫他自己非要说什么平衡前朝后宫,自己作的,以后有的受!”这话说的却是昭帝。 说话间,丁香已经赶了过来,没声息的跟在后头。宝钗见了,向她点点头。太后见她点头,知道丁香来了,向后面说:“丁香,你去延春阁那边,告诉她们,哀家今个儿要去那里用膳。”见丁香犹豫,太后皱眉道:“怎的还不去?难道哀家不识路不成?” “丁香姐姐是在担心我罢。”宝钗笑道:“姐姐放心,我自会用心伺候着。” 丁香微微点头,向西去了。 太后看了宝钗一眼,“你说要修身,依我看,这身你是不必修了,眼下最紧要的倒是修心。心不正,修身修得再好,也不过是些面子功夫。” 宝钗小心应了,太后看她一眼又道:“比如你哥哥的案子,那日你不说,哀家倒是想知道,你哥哥不认罪,你待如何?”宝钗一惊就要跪下,太后紧紧的拽住她的手,“你若是在这里跪了,以后在这宫里,可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只站着回哀家的话就是。” 宝钗身子绷的僵直,慢慢道:“以功抵过。今年国库不丰,若是能将对外的商船进献了,起码可以增上几十万的进益。” “国库不丰?”太后皱眉,“你怎知道的?” “去岁各地旱涝,用费颇多,十月一场大雪,马场定是准备不及的,去岁今年,连着两年祭奠活动。再加上”宝钗顿上一顿“舅舅那时用的银子 ,也多被直接收进了国库,若非国库不足,圣上也不会如此。” “见微知著,你眼睛倒尖,”太后皱眉,“既如此,他还问我要不要地龙,简直胡闹。”又对宝钗道:“必不止这些,进献东西不至于能抵了杀人的罪。” “太后娘娘,”宝钗犹豫道:“案子本身有回还的地步。” 太后瞥她一眼,“冯家夫妇自不必提,是好对付的。单论这案子,难道那冯公子不是死在你哥哥手上的不曾?” “哥哥脾性······” “你哥哥脾性如何,是你父母教育失当,与冯家有何相干?莫不是人家对你哥哥还要引导包容不成?” 宝钗抿唇,“娘娘教训的是。” 太后叹一口气:“都说无不是的父母,可这孩子哪一样的不好不是父母教出来的。父母不管教,孩子自有眼睛,自有耳朵,下面的人只知道一味哄着,万事依着,孩子不坏了他们也不能收手。那孩子若是缺心少肺,就是个纨绔,若是比别人多一个心眼,就是再一个你了。” 宝钗缓一口气,笑了笑。 “哀家的话不中听,可再不中听,你也得听着,还得给我刻倒心里去。” “这法度不容人情,论你是谁,皇亲国戚,平头百姓,这世上其他的事再不公,这法度却是公平的。若有一日,连法度都不公了,咱们这大兴也就到头了。” “太后娘娘!”宝钗一惊,太后摆手:“不用说什么万寿无疆的场面话,自古以来皇帝王朝更迭了多少辈,都是万岁,都是千秋,可又有哪个长了,最长的周朝也不过八百年,后四百年还是战国纷乱。后头轮着的汉,四百年功夫,还不是分了个东汉西汉。所以说,法度是立国之本,别的哀家不管,但有人蔑视法度,知法犯法,哀家却是容不得。薛丫头,你记住了?” “宝钗记住了。”宝钗低头道。 太后点点头,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宝钗见附近走的宫女越来越少,太监侍卫越来越多,心里有些不安,“太后娘娘,这条路是通往哪里的?” “这会儿看不明确,再走两步你就知道了。” 宝钗跟着太后向前走了几步,看见琉璃黄瓦,雕梁画栋,屋脊上立着鸱吻,心下一惊,明白了这里是何处,只是不明白太后为何带她来养心殿。 二人走近了,早有小宫人迎了上来,“请太后娘娘安,娘娘请随奴才来。”太后点点头,也不看他,直接拉着宝钗进了养心殿偏殿。 里头也早有宫人进去报了昭帝。昭帝听见说是太后来了,也顾不得听别的,急忙挥退了正在唠唠叨叨说着入选为宫妃的几位姑娘家世品行的嬷嬷,掸了掸袍子,起身去了偏殿。 “母后,”昭帝跪下行礼,笑道,“母后怎么想起来看儿子了。”抬起头才发现太后身边还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收了收脸上的喜意,正色道:“请母后安。母后这是?” 太后扯着嘴角笑笑:“这是哀家新添的宫女,姓薛,今天早上选的。” 昭帝听见这句话,知道了面前的女孩儿就是薛宝钗,笑着上下打量宝钗几眼道:“嗯,不错,沐”太后看了他一眼,昭帝咳嗽一声接着道,“目前既然已经进了来,就好生服侍主子。呃,你也需得顾好自己,不必拘谨,自在着些,就把这宫里当家住。” 宝钗听了笑笑:“多谢圣上,奴婢必定会用心侍奉太后娘娘。”暗暗惊心,太后带自己来见昭帝是为何还没弄清楚,这昭帝言下之意,竟是将自己当做了子侄一般,这又是作何解?面上自然不露,仍是一片平和。 昭帝想起飞羽卫禀上来的话。那日宝钗虽做了丫鬟打扮,可又哪里瞒得过飞羽卫的眼,不多时就将此事告诉了昭帝。昭帝知道她是个能干的,现在又见她沉稳平和,不是喜好卖弄的,心里更喜,想着沐之这小子眼光不错,给自己找了个好外甥媳妇,就笑着多问了几句。 宝钗心下细细忖度着,一句一句应了。 昭帝见了,笑容越发和蔼。皇家人的毛病,一见到叫他喜欢的,少不得要赐下一堆东西来,宝钗见状更不知该怎么办,太后却一口替她应了。昭帝直接叫人把东西送到了正安宫。 不多时,怀恩进来,说丁香来回话,那边晚膳备好了。 昭帝忙道:“母后好容易来一趟,怎么这就要走,不如就留在这里用膳吧。怀恩,快去叫人传膳。” 太后却道:“不用了,好容易想出来走走,哀家还想着去浮碧亭转转。”说着就起了身,扶了宝钗的手就要出去。 昭帝也起身,“正好,朕也多日没有去过浮碧亭了,也想去转转。儿子伺候母亲一起去。怀恩,快预备着······” “行了,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皇后那里坐坐,就算皇后忙碌,这宫里还有那么多人都盼着你去,你总有个去处。” 昭帝苦笑,轻声道:“母后,儿子只是想多陪陪您。” “不用,你个大男人跟着,我们怎么好说话,你若是想多陪着我,以后多来看看哀家就是了。”太后皱着眉,扶着宝钗的手走出了宫门。 昭帝一直跟着送出了养心殿,看着太后挺直如青松的背影,心里叹了一口气,“母后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朕都没有扶的机会······”出神一阵,整了整袖子,脸上又现喜气,“怀恩,走,去静宁宫。” 宝钗明显感觉到了太后的心情比之刚才又差了不少,自然不会随意开口,小心翼翼的跟随着。丁香默默跟在太后身后,心中也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明明是母子,却成今日这幅局面。 夕阳西沉,华灯初上。太后沿着路走着,就像她自十五岁嫁给先帝为皇后之后曾经千百次的走过这里那般。 “娘娘,”丁香迟疑着唤了一声,再往前走就是前廷了,虽说太后是后宫女人中唯一可以去前廷的,但是就这么去了会不会不太好? 太后“唔”了一声,恍若从旧梦中惊醒,原地立了一刹,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宝钗丁香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担忧,随后几步跟了过去。 浮碧亭就在御花园一侧,紧挨着万春亭与绛雪轩,建在水面上,远远望去,就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般。湖面上浮着翠绿的荷叶,荷叶下躲着成群的锦鲤,个头只有一掌宽,是未长成的鱼苗,应是不久前才被人放进湖中的。湖面上还有一对鸳鸯紧挨着相互梳毛,见到有人来,依偎着游远了。 太后并没有停,只绕着湖水转了一圈,连亭子都没有进,就朝着延春阁的方向去了。丁香小声向宝钗说着她们路过的地方,“这是堆秀山,整个宫里数这里最高,再往前就是钦安殿,连着四神祠,延辉阁,宫里的祭祀典礼大都在这里举行。······这是漱芳斋,沁贵人住在这······出了重华门就是重华宫,几位老太妃住在这里······这就是延春阁了。” 延春阁虽然说是阁,大小却比刚才路过的重华宫差不离,四四方方,外头两层,里面却是三层,四面各三间,南面正墙上挂着楹联: “玉砌风清五色祥光连栋宇;铜鉴昼静四时佳气集蓬壶”宝钗仔细看了一眼,丁香回头拉她,“跟紧些,延春阁又叫迷阁,第一次来很容易走错路的。”说着两个人紧跟在太后身后上了楼。 静宁宫 “娘娘,圣上来了。”皇后身边的女官采薇轻声道。皇后文致懒懒的张开双眼,点点头。采薇扶着皇后坐正,稍稍为皇后正了正衣冠。 昭帝笑着进来,“阿致,你猜刚刚我见到了谁?”采薇过去将昭帝身上的披风褪下,小心收起来。 皇后稍稍看了他一眼,“母后刚带着人从我这里绕了过去。” 昭帝笑着坐在她身边,“你们都不告诉我,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害的我一直挂心。好在今天亲眼见了,是个懂事的。哈哈,沐之眼光不错。刚刚我赏了她些东西,哦,连着阿致你那份一起,你就不用再费心了。” 皇后笑笑,“圣上费心了。对了下午我叫采薇送去的名单,圣上看得如何?可有特别喜欢的?” 昭帝皱眉,“阿致,我不想说这个。” 皇后道:“圣上不想说就算了。只是以后宫里的妹妹越发多了,圣上还是不要再‘我’呀‘我’的,免得坏了规矩,倒叫臣妾为难。” “我,”昭帝眉头深皱,又叹了口气,“朕知道了。”一时之间,二人相对无言。不一会儿,采薇回来,“圣上,娘娘,可要传膳?” 皇后看向后靠在靠背上一副死赖在这里的样子的昭帝,点点头:“传膳吧。” 薛宅 薛姨妈不安的坐在正厅的官帽椅上,时不时的向外张望。玉版眉目之间也很是担忧,但还是道:“母亲且不要急,叔父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说着也向外看去,隐隐约约看到二门那边有二人人提着灯笼过来,高兴道:“来了来了,母亲,有人来了。定是叔父和堂弟回来了。” 薛姨妈念了声佛,急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来的那人正是薛守义父子。今日是廷选的日子,下午那些被选中为妃的女孩就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各府,剩余的女孩子就没了消息。薛姨妈放心不下,就叫了同喜去贾府王夫人那里打听消息,见同喜来来回回几趟,却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带回来,心里更是着急,这才派人去请了薛蝌回来。 薛蝌见薛姨妈玉版过来,连忙开口道:“伯母,二妹妹,有大妹妹的消息了。今天上午的廷选,大妹妹得了宫花,留作宫女了。” 薛姨妈问道:“可是留在元妃娘娘的宫里了?” 薛蝌摆手,“是进了太后娘娘的正安宫了。” 薛姨妈闻言一愣,玉版却笑道:“想来倒是不算意外,姐姐两次进宫,见的都是太后娘娘,赵嬷嬷也是太后娘娘赐给姐姐的。现在姐姐进了太后娘娘的正安宫,也算是得了个好去处。” 薛姨妈却不甚开怀,太后若是真的喜欢自家女儿,宝姐儿就不会只是个宫女了,何况伴君如伴虎,太后可是国君都要尊敬万分的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了她不痛快,那里比得上在亲表姐那里? 宝琴见伯母哥哥姐姐俱是一脸沉默,想着笑道:“都说宰相的丫鬟四品官,大姐姐是太后娘娘的宫女,肯定比别的宫里的要好,伯母就别担心了。” 玉版和薛蝌也急忙附和,不论宝钗在宫里的处境是好是坏,都不是她们能掌控的,与其胡思乱想忧心忡忡,还不如就往好里想。 薛守义对着寡嫂不免有些尴尬,安慰了几句,就回了前院。 薛姨妈却是放心不来,问道:“蝌儿,这消息可是从贾府那里打听来的?她们还说了别的什么不曾?” 薛蝌摇头,“是内务府那边的人传来的消息,没有说过别的。” 薛姨妈愣住,薛家是皇商,当然免不了和内务府打交道,从那里打听到消息也是自然。只是论理来说,元妃娘娘传个话要比从内务府打听消息要方便得多,为什么内务府都穿来消息了,却不见元妃娘娘有消息传来呢? 却说宝钗这边。伺候太后娘娘用了晚膳之后,宝钗又陪着太后娘娘逛到了英华殿,又从英华殿走到延庆殿,一直走到临溪亭,在那里歇了半刻,太后道:“今天就走到这里,明个儿再带你去别的地方逛。”于是她们才回了正安宫。 走到宫门口,太后又道:“今个儿你也乏了,先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去找松香,叫她给你安排活计。至于你的屋子,今天就先凑活,明天再好好收拾。丁香,扶哀家去至简斋。” 宝钗躬身应了,目送太后和丁香走远了,才抬脚去了中偏殿。宝钗见屋子亮着灯还以为檀香已经回来了,不想里面却是没人,不过比之前自己见到的样子又有了些不同。属于自己的半边地方被重新归置了一遍,床上的素布帐换成了虫草纱帐,铺盖也换成了杏黄缎子面的。添了一个衣柜,两个储物箱,原来的小台桌换成了梳妆台,旁边还立着落地一人高的西洋镜。打开来看,衣柜里面还空着 ,储物箱也只装了半个,梳妆台里却是各样首饰小物分门别类归置得整整齐齐。 宝钗怔愣间,檀香已经推门进来了,见到宝钗回来了,笑道:“你可回来了,怎么样,还不错吧。明天记得谢谢松香姐姐,她辛苦了半晌呢。”说着举了举手上抱的一匹布,“呐,沉香托我给你捎过来的。” 宝钗急忙接过,打眼看去,却是一匹素绢。檀香坐下,倒了两杯茶,一杯向宝钗的方向推了推,自己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沉香姐姐说,这是给你用来裁小衣的。虽说叫针线上的人做也不是不行,但到底是贴身的衣物。” 宝钗羞红了脸,“姐姐说的是,难为姐姐为我着想。” “不用这般客气,我年纪比你大,来的比你早,照顾你一些也是应该的。”檀香这么说着,眼睛笑的眯了起来。 宝钗笑着坐到檀香旁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笑着和檀香说起刚才去的地方。檀香笑道:“你可真是有福,能让太后娘娘亲自带着认路。宫里的路纵横交错,又不能拿笔记下,我当初可是花了将近半月的功夫才把宫里的路认全的。”说着半是羡慕半是玩笑的点点宝钗的额头,“你可要牢牢记住,不然就白费了娘娘的一番心思。”说着捂嘴笑了笑,“今个儿这番情景落在后宫的那群娘娘眼里,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你可要当心些。” 宝钗笑着点头道:“谢谢姐姐提点。左右我躲在咱们宫里不出去,她们难道还能闯进来捏我的错处不成?” 两个人说笑一回,宝钗手里做着针线,檀香看着账册,说说笑笑的,时间过得很快。 第二天一早,宝钗起来将屋子收拾好了,就去了西偏殿。松香和周嬷嬷都住在那里。她到的时候只有周嬷嬷在,松香已经去了至简斋服侍。周嬷嬷告诉她,她做太后的贴身丫头,梳洗也好,针线也好,还有打扫,都做一些,总之以后随时侍奉在太后身边就是。 “入了春之后,太后娘娘就一直住在至简斋,一直到秋末才会搬出来。”檀香这么说,拉着宝钗一道去了至简斋。 她们到的时候,太后娘娘正被沉香服侍着梳头,她们一起行过礼,檀香留下回禀账上的事,宝钗则去同丁香一道为早膳摆著。 太后从镜中看到宝钗认认真真的同丁香学习如何摆著,心里一动,唤道:“薛丫头,松香可给你安排了差事了?” 宝钗闻言看向松香。松香只笑着看着她,并不接话。宝钗只好道:“已经安排好了,以后奴婢就跟在娘娘身边伺候。”不提是不是松香安排的。 太后点点头,沉吟一会道:“这样吧,你既是和檀香一个屋子住,就先跟着她做事。她做什么,你就学着,帮着。”屋里的人表情都是一变,看向宝钗的眼光又多了几分忌惮。檀香脸上的笑都有些勉强了,太后娘娘这是准备让薛宝钗接替自己的位置吗? “是。”宝钗帮着丁香摆好盘碟,就走到了檀香身边站着。檀香对她笑笑,和宝钗一前一后的出了至简斋。 宫外 薛姨妈带着宝簪、宝琴姐妹两个去了一趟贾府。 贾母病中,没有出来见客,只有王夫人出来陪着。不过,他们本来要见得也就是王夫人,她们是来问宫里的情况的。只是见了面,肯定不能开门见山的直接说,于是薛姨妈寒暄几句之后问到贾母的病情。 “怎么刚入春就病了?太医可来看过了,可是要紧?” 王夫人闻言叹一声气道:“我婆母的病,并非是病在身,而是病在心啊。”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薛姨妈见姐姐叹气不停,眉心都有了一个疙瘩,心中不忍,“姐姐,你这几日侍疾想必也是辛苦,有空也要多歇歇才是。” 王夫人闻言,只觉得这世间果然只有亲妹妹贴心,多日的憋闷忧郁一下子都爆发出来,“好妹妹,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姐姐的心就像被煎在油锅里,哪里能有半分时间歇息。” “这,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 “妹妹,这是说起来,也是叫我羞愧。你知道宝玉和林姑娘定亲的事。” 薛姨妈笑容一僵,随后笑着点头。 “那日你不在,不知道情形。当时,我看林家姑爷对宝玉就很是不满,我们两家就只是在口头上定了,连信物也不曾交换。这原是老爷老太太信任他,不想他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侄接到他林府里,出门应酬,踏青诗会,处处提携着,照顾着,全然是当成乘龙快婿对待了。” “不至于吧,林家是书香世家,怎么会?” “唉,听人说,那位表侄是才胜宋玉,貌比潘安,去年刚过了乡试,还是个少年解元。妹妹也知道,我们宝玉还不曾进学,论学识哪里能和他相比,上次宝玉去林府,林姑爷不但没让他见到人,还让那位表少爷,叫什么温幼卿的来和他说话,那姓温的小子不声不响的就给了宝玉一个下马威。当时老爷也在,看见宝玉比人家差了这般多,回来之后就发了好大脾气,还说要把宝玉送到国子监去学习。老太太自然是千百个不答应,她们母子俩打擂台,都拿你姐姐撒气,老爷骂我没有尽到教养之责,不是良母。老夫人怨我不能劝谏老爷,不为贤妻。”说着低声啜泣起来。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哥儿要进学吗。算起来,宝玉今年也有十四了,也不能总和族里的晚辈稚子一起在族学听那些落第的秀才启蒙吧。这是好事,宝玉那般聪慧,说不得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夫人,我就没这福气了。”薛家是皇商,商户人家的子弟都是入了商籍,不能入仕的。 “我也知道是好事,可宝玉自己发脾气,说人家国子监的都是沽名钓誉之徒,国贼禄鬼之流,最最是须眉浊物,无论如何也不肯去。老太太心疼他,自然也是不允。老爷孝顺,不能当面驳斥老太太,只能拿我们撒气。”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最要紧的是要劝劝宝玉,宝玉说通了,就没事了。” “谁说不是,可宝玉那个脾气,谁能劝得动,袭人都叫他骂了一通。真真是委屈了袭人那孩子。” 薛姨妈闻言也是一叹,却听见外面一阵笑声传来,“哈哈,哎呦,太太和姨妈这般聪明,怎么好好的人选就在眼前,偏偏没看见呢。”顺着声音望去,却是王熙凤笑着进门来了。 “太太,姨妈。两位妹妹也在。”王熙凤笑着和众人打招呼。 王夫人不待她坐下开口道:“你说的好人选却又是谁?” 王熙凤笑两声,“我的好太太,人家再过几年就要做你的媳妇了,你还只装看不见。” 王夫人明白过来,却皱眉道:“我倒也想过她,只是听李妈妈说,她最是不肯劝宝玉向学,还总助着宝玉任性,会劝么?” 王熙凤笑道:“那时都是孩子,一块玩笑,自然不喜欢死死板板的。可现在不同了,她和宝兄弟说下了,以后还有一辈子要走,总不能一直像孩子似的玩耍。纵然不为宝兄弟考虑,也要为她自己着想。这女人,谁还不想做个官太太。” 薛姨妈听到这里明白了她们说的就是林黛玉,也笑道:“这也不难,虽说要避讳着些,两家还是亲戚,总要有个来往。就说舅妈想外甥女了,请她到府里来坐坐就是了。” “姨妈说的是。”王熙凤笑着应和。王夫人见状,也就叫了周瑞家的进来,叫她去一趟林府,单给黛玉送个帖子,请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