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已到了午膳时刻,太后见薛宝钗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在林家丫头问诊时才有些许变化,但那变化也不像好奇,或者羡慕,反而一副很是欣慰松了口气的样子。这都哪跟哪,太后没弄明白,自然不肯放她们走,干脆留下她们用膳。 宫里,即便是太后再随和都不可能如贾家那般一张大圆桌就坐了所有人。这里是分桌而食的。 只是座位有了变化,林黛玉从三春的后面挪到了前面,紧挨着皇后。而薛宝钗因为只是民女,又不得贵人看重,落到了最后。这下惠嫔也看清楚了薛林二人在皇后和太后眼里的位置,心中有了番计较。 用膳时,皇后注意着让人上的食物都是性温的。黛玉自然又是一番感激。 用膳罢后,太后让宫人给几位姑娘单独安排了休息的房间。还各自添了一把养神的安神香。 薛宝钗则被带到了角落的一间房里。 一进门,原本跟着的宫女立即退出房间,并关上房门,守在外面。薛宝钗知道,要来了。一抬头,只见太后端坐在中央,脸上半分暖意也无。皇后立在一旁,脸上春风般的笑容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漫不经心的随意。 “跪下。”太后开口。 薛宝钗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跪下。 “你可知错。” “民女知错。” “哦?那薛姑娘不妨说说,错在何处?”皇后挑眉问道。 “民女错很多,最大的错是夜郎自大,自以为是。” 太后猛拍扶手:“你根本不知你的错在哪?你可知晓,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让满朝文武的折子都做了废!那一日什么朝政都没能处理。你可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么严重吗?江南夏税,漠北马场,西北军政,这些事情任意一件只要多耽搁一天,就能让大兴翻天覆地!你以为朝政只是一群人在一起吵架聊天吗?简直不知轻重,鼠目寸光!” 薛宝钗全身衣服都被冷汗湿透。她自幼长在闺中,自然不晓得朝政大事。这件事情的确是她的错。 见薛宝钗面色苍白,紧咬下唇,说不出话。太后也是脸色难看,皇后出来打圆场:“薛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说?”眼神示意薛宝钗赶紧认错道歉。 薛宝钗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太后娘娘,民女知错。耽搁朝政,乃是重罪,无可厚非,民女愿意承担责罚。”太后脸色好看了些,皇后也微露笑意。只是薛宝钗下一句话,让她笑不出来了。“然而,民女所为的并非是一己之私,而是大兴江山的稳固。” “薛姑娘,你可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皇后僵着脸问道。 “你说。”太后反而平静了,“若是说不出个道理,今日你就别想出宫门了。” “谢大人应该有把民女的计划说出,只是并不完整。” “哦?” “因为他并不知晓杭州发生的事情。在杭州时,张沐张大人发现王子腾王大人的罪证是由另一人模仿笔迹而成,并非是王大人亲笔。此笔迹为草书。而从王大人身边随从那里得知,王大人很少使用草书写字,只有与江湖朋友来往书信时会用到,而这位武林人士不知其名,只知身边之人称呼他为宁公子。除此之外杭州时,又在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卷宗上发现了同样的笔迹,于是张大人顺藤摸瓜找出了这个人,而这人却并非是那位宁公子的人,而是一个运私盐的盐贩。于是张大人用一本假账册引得林王二位大人谈话,并偷听了所谈内容,最终得知,那位宁公子和走私盐贩是同一人,而且他也不姓宁,”薛宝钗抬起头,“而姓齐!” 皇后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望向太后,太后哑声道:“接着说。” “来到京城后,张大人才从种种线索中得知了顾家庄的真正身份,并且对于这位齐公子的动机产生怀疑。而这时,本来与王大人约好的将计就计,将其引出的计划失败了。原因不明,疑似有人泄密。不过对方似乎并不确定是真是假,这时自外归来的萧子昭萧小公子带回来了重要消息,他偷,嗯,借人东西时,发现了一封密信,上面正是那位宁公子,重新派了人来打探消息。而后小公子急速回京,告知了张大人。但事不宜迟,张大人恐身边还有间者再生变故,令齐公子逃脱,遂将控制打探消息之人的事交给了民女,自己则带着心腹及民女庄上的庄户去了江南。”薛宝钗顿了一顿,接着道:“接下来的事,有些是民女的猜测。若是有什么事情民女冒犯了,还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宽恕。” “你说吧。” “连张大人如此缜密之人,身边都出现了问题,不由得民女不猜测,京中是否还有其他间者。而后民女渐渐自薛家发现了些不算依据的蛛丝马迹,斗胆猜测,那齐公子不仅在各家埋了眼线,甚至有些家族的某些人,是知晓他的存在,并且与他同流合污的!” 太后脸色铁青,皇后已经站不住,坐到了旁边的扶椅上。 “于是,民女想赶在那探子进京之前,找出这些人。于是才闹了那么一出,想要模仿张大人引蛇出洞。不想引来了飞羽卫。” “然后的事情,就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知晓的了。” “你说的蛛丝马迹指的是什么?”太后道。 “只是些猜测,”薛宝钗抿唇,“民女父亲的死,过于突然,并且民女记得父亲因为拒绝了什么而心神不宁,之后不过几天,就,不在了。而父亲死后,薛家的商铺开始不受控,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利益流失,而且那些账房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消失不见。” “你倒是胆大,不怕哀家拿薛家开刀吗?” “事关家国兴亡,不由民女有私心。” “呵,就凭几个毛贼,几个做白日梦的,加上几根墙头草,就想动摇我大兴江山,做梦!”太后颇有气势的说完。 “我们知道了,只是你以后也要谨慎些,万不可再做出如此鲁莽的事了。至于其他,我们自有安排。”皇后安抚道。 薛宝钗忙叩首:“多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体谅,臣女感激不尽。” 太后忽而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看在你也算是忙了这么些时日,哀家许你一样。” 薛宝钗抬起头直视太后,想起张沐写的,太后喜诚恳之人,且最念亲情,开口道:“亲人俱在,现世安稳。” 转眼间已经到了傍晚,外女不好再宫中留宿,于是六人一起出宫去了。待人走的远了皇后太后也回去了,惠妃还站在原地。二人走到半路,太后忽然开口:“真是个贪心的丫头。” “可不是,亲人俱在,现世安稳,这世间哪有比这更好的?”皇后轻笑,眼中却是化不去的忧伤。太后面色平静,只是维扬的嘴唇暴漏了心思。 荣国府 六个姑娘一起回了荣国府,太后皇后的赏赐也一并到了。赐给三春的都是一样的。两套金银头面,十匹织锦缎,十匹单罗纱,宫花一盒,珠花一匣。湘云的与之大致相同,就是织锦缎换成了雪缎。林黛玉的赏赐最丰,绫罗绸缎,珠花头面,还有二十张雪貂皮,文房四宝,湖笔徽墨宣纸洮砚,还有上品燕窝雪蛤等金贵食材。一条单子念下去,花费的时间倒是前面四个人加起来还长。 三春湘云她们已经知道皇后很是喜欢黛玉,见了这场面也不意外。只是别人就不这么想了。贾母尤其欢喜,知道这是外孙女得了贵人的喜欢,以后人前也能多分底气。邢夫人听着眼睛都红了,这么多东西,自己要是能得一两件!王夫人则是心惊,大姑奶奶贾敏生前就颇得太后喜爱,这份喜欢没有落到贾家其他女儿身上,而是落到她的女儿上了?王熙凤心中也是讶然,就她看来林黛玉的性子实在不算讨喜,竟能得了太后皇后两位的喜欢?莫不是正好对了贵人的胃口? 而那位宫人最后的一句“太后特许,林姑娘每半月由太医院院正请脉一次”将众人都惊住。太医院院正是他们平时请都请不来的人,如今就要每半月来府一次,就为了给表姑娘请脉! 薛宝钗默默站在一边,想着太后果然阔气,自己只是提了一句林妹妹寄居贾家,贾家势大,难免有些狗眼看人低的刁奴,求太后给她撑撑场面,结果赏赐足足比三春还要多出几倍。当然最使薛宝钗在意的还是皇后最后那句“能给林家丫头做主的人很快就会来了。”能给林妹妹做主的人,莫不是林如海要回京了? “薛姑娘,”宫人顿了顿,从背后的轿子里请出了一位五十左右身穿宫服的妇人,“这位是赵嬷嬷,以后呢,就是姑娘您的教养嬷嬷了。” 薛宝钗······ 众人······ 薛宝钗回过神,无视众人或惊讶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缓缓走到赵嬷嬷身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见过嬷嬷,宝钗愚钝,以后要劳嬷嬷费心了。” “太后说了,姑娘的规矩学的有些不好,要重新学学。”宫人笑着补充。 薛宝钗嘴角都僵了。众人也是惊讶不已,薛家表姑娘的规矩向来很受人称赞,怎么忽然就不好了,莫不是在宫里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不少人不无恶意的猜测着。 湘云几次想要站出去,都被身后的翠儿拉住。一直到薛宝钗带着赵嬷嬷走了之后,还是忿忿不平,“这到底是为什么,宝姐姐的规矩比我好的多,怎么就不好了。我们五个都有赏赐,可宝姐姐却什么都没得到,还多了个管事婆!”越想越不忿。贾母的心情却没受影响,笑吟吟留了史湘云住。 王夫人自戴权那里又得到了一封贾元春的信,内容比今天的事还让人震惊。贾元春信中说: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在席中始终对薛宝钗视而不见,对林黛玉多有偏爱。皇后娘娘甚至让林黛玉称其为姨母,太后娘娘也因当初姑母和姑父的婚事对其和蔼慈祥,想必是挂上心了。史湘云性子直爽,却娇憨不知事,不堪为宗妇。母亲还是对林表妹更上心些为好。至于薛表妹,皇后临行前曾言:‘早晚还要进宫的。’ 王夫人看到此处心中一惊,怔愣半晌,终究是明白宝钗和宝玉二人再无可能,自已多年的心愿终究落了空。 而这件事也迅速传遍了京城人家。 公主府 “噗~”萧子昭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说什么,别人得了诸多赏赐,薛姑娘就得了个老太婆!你没听错吧!” “哥哥~”萧子晗嗔道,心中也是惊异。那个薛宝钗虽是商贾出身,规矩却也不差,怎么会得个教养嬷嬷? 长公主听了却笑道:“母后这是为她好呢。你们不知,母后最是看重身边的人,轻易不肯赐人的,别说赵嬷嬷还是伺候了母后三十多年的老人。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懂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道理。薛太太虽然人好,到底优柔寡断,少了份见识。赵嬷嬷在宫中这么多年,可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 薛家 薛姨妈刚刚听闻事情经过,差点又要晕过去。好言好语的将赵嬷嬷送去安顿,自己则一副怒其不争的语气责问道:“宝姐儿!你难道不知道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吗?居然敢惹了太后,那可是随手一挥就能将我们薛家灭门的人!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说着就哭起自己早逝的丈夫,哭自己没福气,哭儿女不争气。 宝钗无奈,跪在地板上,等着薛姨妈消气。回来这一路,薛宝钗也想明白了,太后是嫌弃自己见识短浅,才送了一个师父给她。说来,自己的奶嬷嬷早丧,母亲给自己寻摸的管事嬷嬷也在父亲去世后,卷了东西跑了,后来自己院子里就没在有过什么资历老的嬷嬷。除却洒水扫地的婆子,薛宝钗院里俱是小丫鬟,年纪比薛宝钗还小,出了事,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细细想来,太后简直送给她了一个,不对,是一位镇院之宝啊。 玉版不停地给宝钗使眼色,宝钗向前跪行两步,“母亲,您误会了。太后娘娘并非是因为女儿做错了什么才将赵嬷嬷送来。母亲也不想想,外面的那些世家大族的哪一个不是用尽了办法,想要请一位宫里出身的嬷嬷,来家中教导女子。赵嬷嬷不仅是宫里出身,还是太后身边的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我们家能够得到赵嬷嬷垂青,可以说满京城都是独一份的呢。” “真的吗?”薛姨妈拿手绢擦拭着泪水问道。 这次不劳宝钗,王妈妈就能回答:“姑娘说的是呢。想当初,您和王夫人还未出嫁时,老夫人也是到处求人才给您和姨夫人寻到一位宫嬷嬷做教养嬷嬷呢。” “啊,可我不记得我的教养嬷嬷是宫里出身啊。”薛姨妈惊讶道。 “那不是最后没抢得过荣国府吗?”王妈妈不自在的说。 薛宝钗沉默了一霎,又微笑道:“所以啊,母亲。太后娘娘仁慈,方才将赵嬷嬷送来作为女儿的教养嬷嬷,这哪里是生女儿的气了。” 薛姨妈明白过来,高兴道:“是了,是了,太后肯定是喜欢我们宝姐儿,才这么做的。我真是的。宝姐儿快起来,别跪坏了。王妈妈你去打听一下,现在外面的宫嬷嬷的月钱都是怎么算的,虽则是太后娘娘赐的,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赵嬷嬷的一应物品都要最好的,吃穿所用也要,哎呀,我还是再去拜访一下赵嬷嬷吧,刚刚太失礼了。”说着带着王妈妈出了门。 玉版很无语的扶着宝钗:“姐姐,你不要紧吧。宫里好可怕,幸亏我不曾去,不然真的要惹麻烦了。” “才不会呢,我妹妹这么好,太后娘娘肯定都不舍得放你出来了。”宝钗打趣道。 玉版看宝钗还有心情打趣她也就放下了心。来到薛家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薛姨妈发那么大的火。 不知薛姨妈到底说了些什么,总之,赵嬷嬷就算是在薛宝钗现在所居住的清平院住下了。 后几日,赵嬷嬷也不说教导,只让薛宝钗按着平日的习惯做事,自己则在一旁看着。一日日的过去,赵嬷嬷对薛宝钗倒是越发满意了,言之有理,行之有度,对下宽和,待上亲敬,料理家事,也是有模有样,竟是半分错都挑不出来。 待到第十天,一大早赵嬷嬷就派人传话,让薛宝钗去她屋子。等薛宝钗到的时候,就见桌面上摆着慢慢的书,走近一看《孙子》《吴子》《六韬》《尉缭子》甚至还有《□□兵略》。 薛宝钗扯扯嘴角:“嬷嬷这是?” 赵嬷嬷笑道:“姑娘要记住,一知半解要比完全不懂还糟糕。完全不懂的过一辈子也是福气,若是只知道些皮毛,就胡乱作为,反而会误了其身。既然姑娘喜欢用兵法史学套人事,那么我们就好好学一学。今天就从《六韬》开始学起。” 薛宝钗点头称是,知晓这是嬷嬷愿意教自己些有用的,认真的听了起来。一上午,一个教的投入,一个听得认真,时间过得飞快。薛宝钗满心敬佩的听着赵嬷嬷讲述兵法,嬷嬷善于用小事论证大事,可一叶知秋,正史名家,野史小人,皆可随口道来,自成文章。直到走时,薛宝钗站起身来,又重新跪了下去,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又接过灵儿手中的茶盏,举到与额头同高奉了上去。赵嬷嬷不曾阻止她,笑眯眯的接过了茶盏,抿上一口。自此二人正式成了师徒。 再说江南。正值梅雨季,连绵半月的雨始终没有停下,小路上的青石板被冲洗的干净,柳叶儿也清亮。家家户户已经习惯了这雨,打个雨伞乘着小船就从城南溜到了城北。商户人家也没有闭门,在路边支起板子就开了张,吆喝声飘荡在雨丝里,淅淅沥沥的落在地上。 张沐打着伞,穿着木屐,在街上游荡。来到杭州已经有一段时间,调查进行的并不顺利。原想顺着顾家庄的藤摸出点什么,谁知这条藤是被人斩断了的。张沐想着正出神,谢邵从后面追来,“主子,大哥送来的信。”“嗯,说的什么?” “属下未敢开启,是薛姑娘的信。”张沐顿住,回身接过信,藏于袖中,随缘进了间茶楼坐下,将信上所写细细看了。 看罢,张沐将信纸折好,放入怀中,对谢邵道:“准备车马,去金陵。” 半月后,金陵。 早就张开的大网等待着它的猎物。 宁远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他是早早的就发觉了的,派出去的人手再没回来过,传回来的消息却一条比一条乐观,安排的事,吩咐下去后就没有了动静。宁远能感觉到一张网渐渐向他围拢过来,所以他选择了以静制动,他满以为只要自己不再出任何动静,以前又都只是间接联系他人,那些人绝对发现不了他,只消得过了这阵。却不曾想,半月前他所在的铺子忽而来了几个人,说是京城主家派回来的人,领头的是个年轻公子,他也曾见过,确实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只是一句凉席生意叫他上了心,就主动跟人家套近乎,套出的却是没甚用处的生意经。渐渐的发现这些人也不出去逛铺子打听买卖,净盯着这几家店里的伙计不放。宁远心里有了谱,这是冲着他来的。也想过要出城躲开,只是各个城门口那每日换了不同的装扮守着的人叫他打发了念头。他愈发小心翼翼,没了可用的人手,只能自己出马,到处搅和,一会说是那个伙计改过姓,一会说那家小二是新来的,把这坛子水搅浑了,就显不出自个儿了。谁承想今日一大早掌柜的支使他去城外收账,路走了半截才觉出不对来,身后有人跟着。宁远越发不紧不慢,待走到小树林,假装捂着肚子跑去方便,趁机溜走了。 宁远想着自己不能再回去,只能冒险去找了原来的商队。刚对上暗号,面前的人就笑了:“可算逮着你了。”宁远这才恍然大悟,金陵铺子里的种种不过是为了逼他逃走,若他好生生的在店里呆着,没有实证谁也动不得他,现下好了,自己直接一头扎进了人家编好的网。 抓他的主谋,不是那个年轻商人,而是他那个高瘦的随从,一把抹去了脸上的脏东西,皮肤变白了,眉毛浓了,眼睛大了,却是那个调查顾家庄案的张沐。宁远笑一声,“张大人,真是不错,为了升官发财,连父母的大仇都不顾及了?”张沐却眉毛都不抬一下,直接命人将其捆好了,丢到了马车里。 金陵城此时刚刚醒来,伴随着鸡犬之声,家家户户都有了动静,悉悉索索,吱吱哇哇,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京城,薛家。 赵嬷嬷的课程已经从兵法拓展到了史书,学生也由薛宝钗一人,多了一个玉版。玉版原本怕了宫里人,不肯来,宝钗再三向她保证赵嬷嬷是个很和蔼的人,她才肯来。 薛宝钗当然有自己的想法。自打出了萧子昭的事,薛宝钗就重视起玉版来。这一世,即是已经让她做了自己的妹妹,那就要好好教好她。玉版胆小,不敢说话,只对着熟人话多,到了别的地方,连头都不敢抬,别个不说,这小家子气的做派必须改了,以后出嫁了,是要做正头娘子的,这般老实可如何使得?幸而赵嬷嬷也不介意多教一个。 赵嬷嬷也有自己的想法,薛宝钗的言行举止是挑不出错的,只能教她些别的。薛宝钗又聪慧,她教什么宝钗不仅能快速领悟,还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弟子聪明,她这个做师父的自然是高兴,也这样一来,难免会有一种无用武之地的忧伤。幸而家里还有个二姑娘,能让自己施展本事。 于是玉版就正式开始到赵嬷嬷的院子里来接受训教。薛姨妈知道后,又把束脩提了一等。 宝钗的规矩好,可以不用练,但玉版就必须从最基本的坐立走开始学起。为了能让二人一同进行,赵嬷嬷就让宝钗陪着玉版一起练习,使小丫头站在一旁,大声朗读书本。头顶水碗,脚踩花盆的玉版简直要晕过去了。头上顶得水只有半碗,算是她今天第一天学,放宽标准,脚下空花盆翻过来,挨着放,下脚时得一脚一个盆底,不能踩空,不能踩错。几趟走下来,玉版头晕眼花,就要站不稳,她的丫鬟采荷急忙扶住她。赵嬷嬷是要教规矩又不是折腾人,看到玉版这样,知道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就让她回去歇着,下午再来。 玉版拽着宝钗的手,声音都有些飘:“都是这样吗?学规矩都要这样?” 宝钗答道:“是呢,你现在练得晚了,我和几位堂妹都是七岁起就踩上高底鞋,手上还要托着香炉,一点都不能歪,一歪就得被香灰烫着。” 玉版牙关紧咬,刚刚自己只是踩着就觉得脑子里嗡嗡一片,根本顾不得周围,就这样半碗水还是洒了不少,还踢翻了几个花盆。轮到姐姐时,水碗是满的,一趟走下来,半点错没出,水都不曾洒出,还能分心去回答赵嬷嬷提出的刁钻问题。姐姐当初是吃了多少苦啊,姐姐能做到,她也能! 抱着这样的想法,玉版越发用功,赵嬷嬷见了也只有高兴的。除了站立,行走,还有仪态,言语。不过几日,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一般。 薛姨妈带着两个丫头又去了趟王府,宝钗玉版二人和王家姑娘身边一站,那精气神就对比出来了。袁氏一看就知道:“那嬷嬷□□得不错。” 袁氏人还硬气,身架却下来了,衣服显得宽宽达大,脸色也蜡黄。对着薛姨妈也没有了之前的冷漠,脸上还带了点笑,只是那笑容很是勉强。 薛宝钗却知道为何,今个她们是来王家送钱的。薛宝钗之前让人传出的消息,大半是真的,短短两个月,王家就有些入不敷出了。这些日子,王家往里面砸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愣是连个响都没听见,也明白,这是没用了。找以前的旧部好友,却不是被好言好语的赶出来,就是他们也麻烦缠身,没工夫去帮别人。就是之前当亲戚走动的,也都一个二个避而不见。后来听闻元春封嫔,袁氏亲去了贾家一趟。贾家却道,别的忙都好说,就是不能麻烦刚刚封嫔的大姑娘。树倒猢狲散,王家的树还未倒下,猢狲就跑没了。如今,王家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用钱收买官吏打探消息。那些官吏知道现在王家不比以前,失势了。于是趁机落井下石,漫天要价,胡编乱造一句,就要上几百两银子。王家的家底就这般被血蛭一样的小吏吸的干净了。 袁氏勉强笑道:“多谢二姑奶奶愿意援手,温哥儿,去记下来,今时今日,王家欠下薛家姑奶奶五万两纹银·····” “嫂嫂,”薛姨妈听不下去了,“何必说这些生分话,他是我的亲哥哥!薛家地位低,什么忙都帮不上,这是我们唯一能做得了。” “大舅母,您就别推辞了。母亲这些日子睡不好,饭也吃不下,想做什么也是无能为力。好容易能帮上些忙,您就当成全我们,把这些收下吧。”宝钗。 “是啊,您就收下吧。”玉版也道。 “罢了,这份人情,我王家记下了。”袁氏点头道。“鸾儿,带着你薛家两位妹妹去玩。” “是,母亲。”王晴鸾闷声道,她不欢心到不仅仅是因为父亲被抓。王晴鸾作为王家嫡女,在京城闺秀圈子里向来都是很受欢迎。王子腾出事当日,她在镇国公府,给牛大姑娘庆生,接到消息,她心急如焚,身边的小姑娘还七嘴八舌的安慰她。等到家里困难了,她想出去向相好的女孩儿打听事,却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了。叫袁氏知道了,拉到祠堂跪了一宿,然后就关起来了。今个儿还是第一次出来。 王晴鸾将她们带到花厅,说是花厅,花圃里却乱糟糟的长满了草,想是有阵子没人打理,花匠怕是走人了。王晴鸾没和她们打过交道,现在更没这个心思,说了句请坐莫拘束,就没了下文。 薛宝钗倒是用眼神示意玉版开口。玉版这几日学的就是这个,抿嘴笑了,开口只问京城趣事。王晴鸾现在最怕的就是别人讨论什么金银绸缎的,听玉版问起自己知道的事,自然就开了口,说着说着话就多了,后来玉版只用‘嗯嗯’的结话,她自己就能说半天。 宝钗只含着笑看着她们俩,时不时插几句嘴。想来这些日子也把王家表姐憋坏了,才这么多话。 后来喝的茶水多了,玉版就叫个小丫头带路,去了西阁。回来路上叫个石块绊了脚,幸而不曾摔着。那小丫鬟很是着急,怕惹了主子,急的用脚去踢那石块,被玉版拦了,玉版笑着说:“不用如此,将它移开就好,不好再绊着别个。”见那小丫头将石头搬开依旧不乐,又道:“别怕,我不告诉别人。你也不要说,没人知道的。”小丫鬟高兴了,给玉版正了正钗环,扶着她离去了。 却不想这一幕被因气闷跑出来散心的王季俭看了正着。 等他们回去时,王晴鸾一边扯着一个,依依不舍和二人告别,约定下次再来。薛姨妈神情放松了些,不似那般总皱着眉,还叹道:“嫂嫂是个刚强人,换我,早哭晕过去了。” 薛宝钗只是笑着,和玉版一道宽慰着她。 贾府那边,元院正已去过一次了,和贾母嘱咐了半天,说的都是黛玉的身子该如何调养,皇后也几次派人来看。现下,贾府上下都当林黛玉是个金凤凰,宝贝蛋,千哄万宠,再没有不长眼的人敢轻视她。 薛宝钗着人包了铺子刚送上来的西洋雪花糖,又准备了几盒开胃润肺的蜜饯使人给黛玉送了去。 黛玉打开盒子就笑了,正愁吃不到甜的。自打元院正那么一说,贾母给唬住了,原本就觉得黛玉娇弱,此时更觉得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就是风一吹就跑了花瓣儿。立马把人参,灵芝什么大补药的给停了,到处收罗养身子的药膳方子,拿到手还不放心,非得等元院正来了看看能不能用,还令厨房的人多做些养生的饭食给黛玉作三餐。厨房的人也给唬住了,也不敢擅自做什么带药的吃食,只能挑些清淡的来做,油要少放,盐要适量,花椒藤麻更是能不放就不放。这下子,黛玉更加没胃口了,别的不放油椒还好,鱼虾不放这些,根本腥的咽不下去。 黛玉胃口原本就差,现在更是吃不下东西,不过五六日,竟又消瘦了不少。 现下得了宝钗送来的蜜糖,好歹嘴里能多个味儿。紫鹃却抿了唇,将箱子抱了下去,说要收入库中。黛玉无奈,知道紫鹃是为她好,怕她不能吃甜腻的,只得依依不舍的看着紫鹃将箱子抱走。 紫鹃确实有自己的心思。一来,姑娘肠胃弱,不敢给姑娘吃这些甜的,二来,那位薛表姑娘同她们姑娘并不熟识,这般热情倒是叫人怀疑,加上府里的传言和前几天进宫那一趟,姑娘得了贵人看重,她却遭到嫌弃,更让人觉得怪异,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多防着吧。 过了不久,元院正再次来给黛玉诊脉,见到这种情况哭笑不得,以为是少女爱美,不肯多吃,细细的列了一张单子,嘱咐黛玉道,“姑娘的肠胃弱,就该慢慢调养才是,这般饿着,只会越来越弱。” 黛玉垂眸细声道:“不是饿着,只是没什么胃口,吃不进去。” 元院正闻言点头,“这倒也不难,姑娘叫人那蜂蜜泡些山楂,枣子,切成片泡在罐子里,用膳前捻两片吃了,或者拿来泡粥,开胃的。别看这两样东西粗,可养人呢。”担心小姑娘怕发胖不敢拿吃甜,元院正又特地加了一句。 黛玉乖乖点头,想到之前宝钗送来的蜜饯,开口问道:“那糖佛手和姜糖可以吗?”她那天只吃了这两样。 “哦?哈哈,有意思的搭配,姜糖祛湿解毒,佛手润肺祛痰,恰恰两种都有暖胃的作用。看来姑娘也懂医理养身啊。”元院正抚着胡子笑道。 “可不是,林妹妹懂得可多了。”从门口传来贾宝玉兴高采烈的声音,走的近了看到元院正,急忙站住了行礼,“元大人。” “小公子不必这般客气,”元院正与老国公是同龄人,看宝玉如同自己的亲孙儿一般,见他客气,面上更加慈祥,絮叨了几句家常话,看宝玉和黛玉互相偷看,心里偷笑一阵,就起身告辞了。 宝玉留下陪黛玉说话,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的朝门口看。 黛玉见状心里几分明白,端了茶盏细细抿着。宝玉见黛玉喝茶,急忙道:“这茶可是凤姐姐送来的?妹妹用着可好?若是好了,我就去取些来。” “用的不错,我这儿还有好些呢。”黛玉知道他要离开,故意不接话。 宝玉尴尬的笑笑,见茗烟在窗外使劲冲他眨眼,心里也着急,对着黛玉也说不出要走的话。 黛玉见他这样,拿帕子捂住嘴直笑,“有事只管去,这般装腔作势作甚?” 宝玉听了方站起来,笑道:“真是有事,晚上再来同你说话。”说着还对黛玉抱了抱拳,“妹妹见谅。” 黛玉越发乐不可支,“哎呦,真是进了学的人了,哪里学的这歪礼。”待宝玉走后,脸上的笑淡了,不知宝玉这是作甚去了?这般上心。 元院正去和皇后娘娘回禀过了,皇后就有叫御膳房做了十六盒点心甜品、蜜饯糖果,专来给黛玉开胃送饭,还特特嘱咐了,若是凉了硬了,不好吃了,只管丢了,不要因为是她给的,委屈了黛玉自个儿。 这些东西一送,府里的人看黛玉的眼光再不一样,就是紫鹃雪雁两个都跟着受了高看。 而比起皇后对黛玉的热情,太后好像完全忘了有宝钗的存在。直到京城里又出了一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