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深想,拼命遏制心头杂念,收敛神色,想着定要寻个机会,回沂县把事情查清楚!母亲是落了户籍的良民,只要肯查,不怕顺藤摸不到知道母亲的人! “吁——”骏马嘶鸣,沈娆诧异道:“这么快?” 无人应答。 不祥预感涌来,沈娆轻轻掀开车帘,并无异状。不敢冒然将脑袋探出小窗,她给白华使了个眼色,打算下车看看情况。 就在车门方开条缝时,一柄长刀直直劈来! 沈娆忙后撤弯腰,那刀削铁如泥,擦过沈娆头顶,轻易插透车板,在车厢上留下口大洞!通过那洞,恰好能见到收回刀的侍卫脸上的杀意! 车厢不能再留了!沈娆一拽白华,将他抱在怀里,跳下车!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前面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后头是万丈深渊!更危险的是,方才一提内力,沈娆竟发现内力受制! 那金疮药有问题!她眉头一皱。 侍卫逼近,沈娆大喝一声:“慢着!” 泛着寒光的屠刀没有依愿放下,沈娆只有应战!这侍卫武功上乘,即便沈娆巅峰时也与她差了几分,更何论如今中了药,内力一点点流逝,还抱着个容渊! “你到底是谁的人!”沈娆惊险躲避的同时,试图分散她的心神,也获取一些情报。 也许是觉得胜券在握,那侍卫攻击未停,却也和沈娆搭话了:“自然是为君后办事!”她语气里有些得意:“君后说,替罪羊是不需要生命的!死人的嘴最牢靠!王爷,您若真的还心仪君后,还是束手就擒罢!” 耀武扬威中透着股酸气。沈娆冷不丁想到一种可能:“你心仪司寇茵?” 那侍卫动作一滞,沈娆知道猜对了,趁这功夫飞身一踢,将她手里的长刀踢松,再一抬腿踢,“哐当”长刀落地,她迅速在侍卫本能揉手腕的空档中,将长刀拿在手里,闪身到悬崖远处。 侍卫面露凶光,大吼一声冲过来,沈娆知道今儿这是不死不休了!也不再耽搁,给白华放到地上,也冲上去!侍卫被激怒,自己体力,内力的迅速流失使得即使有长刀也难以匹敌!没过几招,那刀竟又被抢回侍卫手中! 沈娆被逼到崖边,有碎石落到黑暗里去,听不见声响。还是头一次落到这个地步,心跳得有点儿快。一道寒光闪过!“啊——!”侍卫没有防备,连着劈下来的刀都被疾跑过来的白华推了下去! 白华惯性也要跟着掉下去,沈娆连忙拉他一把,将人拉到安全地带。 惊魂未定的二人靠着马车歇息,黑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原地甩着尾巴吃一簇簇野草。 “其实本王与司寇茵做了交易。”沈娆摇摇头:“却不知道她竟安排了这个后手!” 白华笑了笑,虚弱到站不住的样子,沈娆扶他到车板上坐着。 歇了会儿,天色已然泛青。不能再耽搁了!沈娆沉下脸,打算将早藏在怀里,之前一直没机会掏出来的匕首掏出。 边抬手边偷看白华,哪想到白华正在大大方方打量她!动作一僵,白华靠着车门,拍了拍身边,弯着眉眼。是叫她过去歇一歇。 扫视四周,犹豫一下,还是坐了上去。这人实在可怜。方才又救她一命。翻脸的事姑且等一等,再让他笑一会儿也无妨。 白华靠在沈娆肩膀,将全身的重量交给她,哑声道:“您心仪司寇君后么?” “不。”沈娆低头看他,看到双晶亮的眸子,黑宝石一样镶嵌着,流动着瑞泽的光。他突然指了指右边儿:“看。” 天边,一轮又凉又红的圆冉冉升起,金光灿烂。 不能再耽搁了。 “那您心仪臣么?”唇在耳边吹着热气,柔软的,冰凉的,干燥的唇瓣又移到左脸,在正中轻柔地落下一个若即若离的吻。 沈娆一愣,随即惊跳起来,猛地蹦下车! 她终于知道有哪里不对头了! 白华挑眉:“躲什么?臣是洪水猛兽不成?” 当魅魔眉眼中浮动着情意时,是它最动人的时候。好像青涩的果实终于被催熟,变得饱满多汁,只等人采撷,咬破,吸吮,吞入腹中。 沈娆喉咙动了动。上万年经历的惊悚,都不抵这一夜经历得多。 “不是。”她艰难道。难以接受,有朝一日,她沈娆会成为骗人感情的浪荡子!骗得还是只愚蠢的、受过许多罪的、即将被她活生生残杀的魅魔。 白华抿唇笑了,他决定主动点儿:“其实,臣知晓您的心意。您一次又一次地” 沈娆咬了咬牙,一把将怀里匕首掏出来。拔出,对着白华。 “别说了。”她叹息一声:“白华,是我对不住你。” 白华怔住。 她直白而残忍道:“我那都是为了杀你。”不给白华留一点遐想余地:“接近你,是为了挑拨冷淡你与沈君的关系,说到底也是为了杀你。” 他的眸色一点一点暗下去。 “为什么?” 当年利用她接近沈君被发现了么? “红颜祸水,”沈娆冷声道:“美人倾国,我不能让你祸害这大好江山。” 她端立在金光下,拿着匕首,正气磅礴,大义凛然。 浑身发凉,凉得打颤,白华突然笑起来,低低的,散在晨间的山风里。 沈娆一步步走过去,她学过最慈悲的一种残杀法,叫肠穿肚烂。是说用刀刃将小腹剖来,拉出九曲回肠,一寸一寸地切割撕扯,直到人受不住,活生生疼死。 冰凉利刃抵在小腹,白华笑得没有力气动一动手指,软软栽倒在车板上任人宰割。 衣裳被解开,露出伤痕累累、皮开肉绽的小腹。 “沈娆。”白华突然出声,那刃停了停,他笑说:“我若活下来,必定顺你们的意思” “唔”刀在小腹划开一道口,接着就是往下轻轻一带。 疼痛使白华大口喘!息着,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落。沈娆的刀很稳,停在那儿,打算等他适应了再往下带。 “嗖——”一柄竹箭破空而来,直冲向沈娆心口!沈娆惊然侧身,抬眼一望,拐角处,竟是沈君亲自追过来了!方才那冷箭也是她射的!并且她还打算射第二枝儿! 奔腾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沈君冷声:“大胆!还不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从沈君后头马队中,无数支箭矢冲她而来!沈娆匆忙躲避!暗恨自己为何不抓紧时间!她将白华一拉,两人一同窜进车厢里! “咚!”“咚!”“咚!” 大量的箭扎入车壁让马车成了刺猬! 黑马在屁股中了一箭,受惊,直直向悬崖冲去! 沈娆自知这回怕是难以成事!白华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应当是晕过去了。他不能死!心思电转,她冒险出去,拉住缰绳!竟是没箭再射来!她往沈君那处看一眼,她正一脸焦急地飞过来,大概是想救奔向悬崖的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拉住车厢!”喊出一句,沈娆左手全力拉住缰绳,右手一挥!疯马与车厢分离,沈君飞过来,正好来得及拉得住车厢的一个角!而沈娆,已一头栽落从无人生还的悬崖! 后头跟过来的亲卫将岌岌可危的白华拯救出来,沈君抱着昏迷的人儿留下眼泪。她心疼地抚摸着白华身上的伤,与他苍白,青肿的脸:“白华。” 天庭。沈娆元神归体,一脸疲惫地穿过玉廊,身后一群小神仙叽叽喳喳七嘴八舌,有的对死过一次的上神表示着最真切的慰问,有的小声讨论着上神在这次任务里不该表现出的优柔寡断,还有的胆大挑衅,质问沈娆是否被魅魔迷了心窍!不然大好时机为何故意放过白华! 凌霄宝殿外,沈娆终于受不了了,也不打算将后头这一串都带到玉帝那儿添堵,停下脚步,转身:“滚!” 修为比玉帝还高的神威释放,众神顿时做鸟兽散。 偏殿,沈娆冷脸对着正在打瞌睡的玉帝。 她挥挥手,仙娥们福身退下。 她与玉帝隔着木几坐下,喝口茶润了嗓子,才道:“睡得好么?” 玉帝一个激灵,醒了。 “师姐!你回来了!”玉帝惊喜道。上位后,为了保证威严,他故意化得五十岁老人模样,长须随着动作一抖一抖,实在违和,沈娆打他脑袋:“端庄点儿!” “哎。”玉帝喜不自胜:“你竟这么快就成功了!” 沈娆尴尬道:“也不是很快…而且,没成功。” 玉帝的眼睛登时瞪圆了!连沈娆都解决不了的魔!一个心境破裂,连变幻的形象的法力都失去,老气横秋的玉皇大帝,变作个十五六岁,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他还怔怔地,喃喃道:“完了,完了。” 师父将神界交给他,没过万把年,就要被魅魔灭了! “啪。”沈娆打他一下:“想什么呢!”想起功败垂成的任务,和其中一些疑点,她沉着脸:“走,先带我去看看命格簿。” 精元注入其中,一些原本隐藏起来的字迹便显露出来,虽还是不够详实,却不难推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华那母亲本是顾怜我的师姐。求爱不得,竟要使阴损招数强迫,却反而让顾怜我被先帝所救促成二人姻缘。心生怨懑,又无计可施,一蹶不振。后碰巧碰着白华,在见到这个比顾怜我还要美的孩子时,一个阴毒的计划便产生了。她培养着一把锋利的刀,可是造化弄人,偏偏顾怜我与先帝这两个她最想对付的在刀还未锻造好时就死了!于是她也没过几天就死了。 至于沈君,她对白华的情感格外复杂,不受控制地喜欢,又将因当年顾怜我进宫,造成她父后一遍遍自杀、哭泣与先帝的死导致的对漂亮的男人不信任与仇恨充分而完全地转接给白华。所以即使命格簿上写道,沈君待白华死心塌地,一往情深,她还是会折磨他。 疑惑解除,沈娆一叹:“沈娆那具身子已经不能用了。你去冥王那儿查查,还有没有正合适的身体。” 夺人寿元是要遭天谴的,将活人魂魄生生拔!出!来也要,沈娆轻易不愿意招惹天道。 贞景三年秋,闲王谋逆,跌落悬崖而死。圣上仁善,不予追究,追封谥号念德,善待王府旧人,受天下赞扬。 贞景四年春,君后司寇茵重疾而崩,举国哀悼,同年,司寇丹伤心过度,主动交出帅印致仕。 越明年,丞相王绾,内阁元老曲信,李泰等人被大理寺卿白华弹劾结党营私,中饱私囊,罗列罪状九十余条,龙颜大怒,念过往功勋,判秋后问斩。拔大理寺卿白华为相,同时废内阁,丞相总掌文武百官事。白华任相恣意妄为,办事全凭喜怒,举多项政!策招惹民怒,其中以春秋闱时间互换为甚! 贞景六年,新科状元谢景澜殿试大放异彩,任翰林院编修。 太和殿。改头换面刚上任的沈娆埋头,打了个呵欠。她这身子是南海讨来的神泥捏的,能封仙气仙力,就是用着不大习惯,而且操纵太费精气。 “谢大人。”一声低笑。 她猛地一惊,抬头,对上白华那一双风流而薄凉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