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记得当时行刑前怨了几乎所有人,她怨了本以为可托付终身的丈夫抛弃她,她也怨了那些整日说钦慕她的才子们到最后却背离她,更是怨了京兆尹不问青红皂白妄下结论处死她。
但是,她却始终怨不了待她亦师亦父亦友的温飞卿,因为没有温飞卿就没有现在的鱼玄机,她知道自始至终与他都不可能有结果的,只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又或许这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她鱼蕙兰,自幼孤寒,年幼时被父母送给他人做养女,养父母家又嫌她多余,便给她取姓为“鱼”,因为“鱼”通“余”。
五岁时遇温飞卿也就是家喻户晓的风流才子温庭筠,受其教诲,有幸成为一方才女。不幸的是家中生变,辗转几年间,竟流落风尘,成为一青楼女子。
后经温庭筠做媒嫁给李亿,见他博学多识,成亲后的那段时间两人恩爱有加,让她误以为嫁了个如意郎君,却不想李亿家中已有妻室,她也正是被李亿正妻逼入咸宜观,成了道姑,取法号玄机。
刚做道姑不久,仍对李亿旧情难断,多次寄诗信与他,却始终杳无音讯。自此之后,断了念想,她又过上风尘女子的生活,每日与各类才子厮混。渐渐地,鱼蕙兰的名字被人们遗忘,取而代之的是诗人亦是风尘女子——鱼玄机。再之后便是被京兆尹温璋以莫须有的罪名判以死刑。
“咚咚”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回忆。
蕙兰回过神来柔柔的问了声:“谁”
门外传来一句谄笑声:“蕙兰,是我!”
原来是老鸨。蕙兰叹口气,起身将面纱重新带好后将门打开,打开门后果然看到老鸨,以及将烟雨阁屋顶砸出大窟窿的那个小公子。
打开门时,楚又亦甫觉异香扑鼻,甚是好闻,不禁又多吸了几口。
鱼玄机对楚又亦稍施一礼,然后对老鸨轻柔地道了句“妈妈”。
老鸨看着鱼玄机,笑眯了眼,拿着帕子的右手掩住嘴:“蕙兰呀,我把这位楚小公子,给你带过来了,这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慢慢聊,我就先走了。”说完还看了看楚又亦,然后乐呵呵的,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鱼玄机虽不知为何本该气急败坏的妈妈,会突然对楚又亦笑脸相迎,却还是将杵在门口局促不定的楚又亦带入房中。
楚又亦进入房间,向来慢热的她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打量起这个房间。话说初来乍到时,只觉得这个青楼很是富丽堂皇,还让她误以为是皇家内院,专门招待她的地方,闹出了不少笑话。
现下这间屋子,虽不及外面的那般华丽,倒也算得上精致,室中陈设愈雅,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描绘的是江边柳絮飞舞,拂人面颊之境,画上还有一篆小字:
烟姿柳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末了在角落处盖有一个印章。楚又亦心里默念道:鱼、蕙、兰,这是蕙兰姑娘所作之物!哇塞!果然自古花魁多才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掩上房门,转过身来便看到正在打量她房间的某人,难道不知男子随意打量女子的闺房,是很轻薄的举动么?看来此人与外面的俗人一般无二,心里有所不愉,面上却是不显,眼角微弯,似笑非笑,鱼玄机率先开口:“还不知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
闻此,楚又亦抬起头望着鱼玄机,一瞬间被鱼玄机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吸引,为此着迷。
“公子?”鱼玄机再次提醒,想来又是个风流的薄情寡义之人。
楚又亦复又听到鱼玄机的声音,眼神迷离,如梦初醒般:“啊?什么?”
随后又意识到什么,礼貌的伸出右手:“哦,我叫楚又亦,请多指教。”
久不见对方动作,稍一抬头见蕙兰露出疑惑的表情,才想到这里貌似是古代。随后收回右手,摸了摸脑袋,尬笑两声。
话说这个花魁怎么连声音都那么好听,轻轻柔柔地好似能酥进骨子里,幸亏她不是男子,岂不得精尽人亡?咦?不对呀!刚才别人唤她公子之时,她该出言纠正的,怎么心里倒有些不愿……
蕙兰姑娘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拿起两个杯子,将茶斟上:“楚公子不妨坐下喝杯茶?”
“啊?哦好!”于桌前坐下,接过鱼玄机递来的茶水。突然想到刚才这蕙兰姑娘出言相助,于是放下杯子,真诚的望着蕙兰姑娘:“刚才还要多谢姑娘的出言相助。”
蕙兰只简简单单的说了句“无碍”后,伸手示意楚又亦饮茶。
楚又亦复又端起茶杯,揭开茶盖茶香扑鼻,陶醉地闻了闻,随后对鱼玄机笑道:“茶香沁鼻,好茶!鲜醇回味甘甜,色绿润、香气清高,想必便是上好的顾渚紫笋了。”
鱼玄机倒是觉得有些意外,不免勾起蕙兰姑娘的兴致:“楚公子竟还懂茶之一道?”
楚又亦慢慢缀茶一口,合上盖子放下茶杯:“只略懂一二,闲暇时在《茶经》中看过,据《茶经》所载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只未曾品尝过,只知其以紧直带扁、芽细嫩绿、清澈明亮的特点闻名于世,并被奉为贡茶。”
楚又亦作为农业系毕业的学生,在学校里可是专门研究作物的,更何况为了修学分,还加入了学校的汉服社,这类东西可没少接触,包括这茶叶。
鱼玄机暗自思索,见她如此谦虚,又懂得些许茶道,观此人面目清秀,虽然瘦小,却有一种从骨子里油然而生的书卷气,想来此人也是念过些书的,人该是也坏不到哪去。不禁对楚又亦有所改观,看她的眼神也不禁柔和起来:“不知楚公子爱听哪首曲子?”
楚又亦答非所问道:“蕙兰姑娘直接唤我楚又亦便好,那公子什么的听着怪别扭的。”
鱼玄机只一笑而过,并不做答。随后起身行至珠帘后面,焚香抚琴,奏出美妙的曲调。
楚又亦看着珠帘后的鱼玄机,烟雾弥漫下朦朦胧胧的美极了,又听着如此美妙的曲子,虽不懂音律,但已觉自己如登仙境,只是不知为何脑袋却越发沉重,彷如死时那般浑身充满无力感。
慢慢的楚又亦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此时,琴音骤停,鱼玄机抚平琴弦,望着趴在桌上的楚又亦,幽幽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