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纤尘抹了一把脸,有血腥味,她看着凌晗唇边的血渍,目光突然有些涣散,像个离家迷途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
她是见过颜棋寒中毒的样子的,发作极快,如阎王索命,绝无生还可能。
她有些懵了,凭着直觉,反抱住凌晗软下来的身子,疯狂的灌输灵力。
孟衍的剑也已经穿过了宁远的心脏,宁远的嘴角还挂着得逞的笑容,疯狂而邪魅,好像是偷偷尝到甜味的小孩子,居然透着满足…
颜纤尘不知道是怎么回就带着凌晗回到芜城的,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抱起凌晗御剑就起,哪里思量过什么其他,尽管在场的有当今地位最高的尊主,尽管凌晗有凌家的照顾,她却就这样在别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托起他就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找的疾先生的,只觉得心慌,很乱,就像是,那天颜子骞出事的感觉,好像是被人扼住了要害,却终不知何处去寻找解决的法门,凭着机械一般的记忆,莽撞而炙热。
她从没有对除了颜子骞以外的人有过这样的情绪,心跳的很厉害,竟是在害怕…
原来自己也会害怕的。
永安行内,疾先生正处理着凌晗脖子上的伤口,脸色严肃,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可是仔细看去,眼中并无焦灼慌乱。
“你不要太过担心了,”疾先生拿帕子擦了擦手,还是收起来了戏谑的目光,安慰道,“那毒虽然性烈,可那两位都是服下,凌公子是外伤,不一样的。”
“嗯。”
疾先生见她还是没反应,又说:“况且这毒是从老夫人体内的残存提取的,毒性就更弱了。”
颜纤尘抓着座椅扶手的手,再次紧了紧,“那怎么还没醒?”
“我这里确实只能延缓发作,还需要功力深厚的人把毒素逼出。”疾先生看了颜纤尘一眼,“这法子折损身体,你把他扔到凌氏门口就行了。”
颜纤尘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凌晗,“不用你废话。”
说罢,她就一把包起了桌子上散落的药材,扶起凌晗就要离开。
只留下疾先生不紧不慢在身后的道:“我说你这是上哪儿去啊。”
“寒潭。”
她走的干脆利落,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门口站着的疾先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唉,把我这当什么了。”
转身进了店,悠然自得的坐在了躺椅上,继续闭目养神。
芜城。
红澜已经在离院门口等候多时了,她与青莺二人见到远远朝这边赶来的黑色身影,这才放下心来。
颜纤尘直接越过二人,“不用跟进来。”
完全没有给青莺红澜任何开口询问的机会,也没有让她们说宁氏现在的局面,而是视若无物的,径直略过了她们,面无表情,可动作里全是不容耽误片刻的干脆利落。
她几乎是本能的,扶着他入了寒潭,甚至都没有想到要运功抵御这入骨的寒气。
钻心刺骨的冷让颜纤尘的眉毛和发丝上都挂上了一层白霜,先前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也冻成了白色。
她完全没有思考孤男寡女一同泡在水里有任何影响,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近乎本能的执念——她不能失去这个人。
她双掌贴合在他的后背,带动着他体内的灵力转动。
凌晗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俊逸的面庞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寒气如云雾般翻腾流转,将二人包裹在内,但因为颜纤尘不停的为他驱散寒气,凌晗身上并没有寒霜。
她的灵力贴着他的筋脉骨骼游走,带动着他的灵力一同洗涤着体内的毒素。
好像是本能一般,凌晗没有自我保护似的排斥颜纤尘的气息,反而与之融为一体。
那是怎样的信任啊。
但颜纤尘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她的灵力已经近乎枯竭,体力也到达了极限。
但她依旧没有停下…
云雾飘散,化为星光点点,涌入二人体内。
凌晗的眉头一直是皱的死死地,昏迷的大脑仿若突然离开了时间的长河,有突然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一般,古早的回忆涌现。
不是幼时与娘亲乞讨时被欺凌的往事;不是母亲去世前叹的那句“世人弃我”时的怨恨;不是被凌宗主救回来时充满感激的心情,全都不是…
好像微妙间,他回到了一个平静的午后,暖阳如火,夏风蝉鸣,岁月静好,他落下棋子,看着眼前黑白分明的棋盘,抬头望向窗外的街巷,看到了一个绾着发辫,一身粉白衣裙的姑娘,冷着眼怒目而视着身后的一个比她高些的男孩。
那面色宛若深井,黑眸如水漩,将人的灵魂都捉出来剖个干干净净,剜的人片甲不留,哪里像个孩子?
那气势,简直让他这个冷毅著称的天骄之子自愧不如,让他原以为足够成熟沉稳的自己心生惭愧。
他莫名觉得,拥有这样的面容神态的人,一定会懂自己的吧…
“阿九,这个姑娘就是颜棋寒之女,对吧?”
声音分明是稚子,语调却与他的年龄格格不入。
对面,似乎是个陪他下棋的属下答道:“是,您上次打听过的那位。”
“哦?”他眼神中多了一抹不可察觉的兴趣,其实隐藏的足够好了,可对面老练的阿九依旧察觉出来了他的情绪。
“公子可是需要我去打听一二。”分明是个疑问句,可是阿九的尾音并未上扬。
凌晗没有回答,只是端坐在二层楼之上,从雅致的古着雕花窗子中朝下继续望着。
残阳如血,映在少女冷漠洁白的脸颊上,透出了一丝绯红,不似大多闺阁中柔弱秀气的小姐,眉宇之间的英气仿佛是长在草原的脱缰野马,她声音冷峻,毫不留情。
“给这对母女道歉!”
她指着一对跪在街边,衣着破旧褴褛,甚至有些肮脏的乞人,扬声道。
“本…本公子凭什么给个破乞丐道歉!”
那少年的脸涨的通红,身前是护着他的侍从,本来嚣张跋扈的气焰已经下去了许多,更多的畏惧与胆寒。
那衣着并不起眼,只身一人,面色清冷却坚定异常的女孩,勾起了一个不屑的笑容,标准的皮笑肉不笑,只叫人觉得像是个经历过许多伤痛的成人。
身边距离的看热闹的人已经越来越多,那个挡在男孩身前的侍从也露出了些羞红。
她秀气纤薄的嘴唇微启,说出了凌晗震惊的几个字:
“众生平等,宁有种乎?”
刹那间,凌晗回想起了同母亲经历过的,连狗都不如的岁月。
想到了“上四宗”“下四宗”“宗门中人”“平民”“贵族”“低贱”。
想到了,如果自己那个时候遇上了,哪怕只有一个,这样的姑娘,会不会自己的娘亲就还活着…
突然间,凌晗已经看不到其他了,眼前似乎隔了层纱,耳朵似乎堵了棉花,他不知道颜纤尘和那人有没有打起来,围观的群众是怎么评判的,颜棋寒是怎么派人把她“带”回去的。
待到他眼神清明,只见到阿九的手,执子而落,轻声道:“公子输了。”
输的彻彻底底,输的心甘情愿。
他难得的低笑了一声,道:“是啊,输了。”
日光仿若流水一般透过层层雾霭与竹叶打在寒潭之上,倾泻在二人的眼角眉梢,发间肩头,宛若披上一层金光,一张面冠如玉却毫无神采的脸更加被衬托的宛若神袛,随着一呼一吸之间的时间流逝慢慢的恢复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