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二十六年冬,大雪纷然。
年关将至,节气正浓,整条长门街浸染在一片喜庆之中。此处聚集着京中达官贵人的宅邸,碧瓦飞甍,高墙深院,一排排的灯笼挂在被积雪覆成洁白的屋檐下,红得晃眼。
宋府的大门敞开着,硕大的院落许久无人清扫,披着灰黑色铠甲的禁军一阵风风火火打马而来,将纯白的积雪连同雪下的枯枝败叶一同踏了个粉碎。
府邸深处的凄冷小院,寒冬里数日未开窗,常年累月的中药气息在炉火中弥漫,闻起来一阵阵发苦。
许是听到了窗外的嘈杂声,床榻上的女子缓缓地挣开浑浊的双眼,轻咳一声,张开惨白的薄唇:“咳……芙蕖……可是到了除夕佳节?”
半晌无人回应,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丫鬟已然不在床边候着。女子从厚重棉被中探出一只细瘦的胳膊,轻轻抚上床边的红木椿凳,指尖触到粗糙的质地,一阵寒意袭来。
女子名叫宋青时,年二十。正是大好的年华,奈何形容憔悴,面色惨白,原本澄澈的桃花眼也被眼底的乌青压住了灵动生气,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作为堂堂内阁首辅宋国忠家的独生女,宋青时本也是个容貌姝丽气质端庄的大家闺秀,从小饱读诗书,性格温柔沉静。宋青时尚未及笄,皇后便同她母亲说——
只等她宋青时长大成人,便可入主东宫。
宋青时从小便心悦太子岳停风,得知自己有朝一日将要嫁与他,只觉不甚欢喜。
哪怕她知道,东宫位置不稳,皇后并不受宠,皇帝立太子不过是因为祖宗规矩,必须立嫡长子罢了。
而内阁首辅虽然不是兵权在握的武职,但是地位尊崇,她父亲宋阁老亦是两朝元老,皇帝亦敬重有加。
岳停风娶了她,便能让自己在的东宫的位置更加稳固。
可她不在乎。
她一直认为,岳停风是爱她的。
岳停风受了伤,她守了两天两夜未曾合眼;岳停风犯了错,她哭着拜托父亲请求陛下开恩……甚至十五岁那年冬天,宋青时误以为岳停风落水,不顾自身跳入寒冷刺骨的荷香池中,白白落下了个病根子……哪怕当时因为认错人,她救的并非太子,可她一片真心,从来不假。
岳停风不止一次地对她说:“青时,等你长大,我定会娶你。”
而在宋青时十七岁生辰的那日,身为太子的岳停风却娶了兵权在握的西北大将军之女曲璟言。
成婚当日,太子殿下喜袍加身,满面春风,新娘嫁衣如火,凤冠霞帔。
而宋青时迎来的不是岳停风的解释,是一纸赐婚。
她被赐给了三皇子岳停云。
而世人皆知,三皇子岳停云,性格阴沉不定,狠厉暴虐,是太子极大的威胁。
她对太子的深情举世皆知。
现如今将她赐给三皇子,不过是换了个法子,要她的命。
还有两个月,在外出征的三皇子岳停云就要归来,宋青时就要嫁给那个暴戾皇子了。
而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两场变故接连发生,她深受打击,竟是直接病倒,这些时日再未踏出宋府半步,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而她的父亲,内阁首辅宋国忠,归乡途中,得知太子另娶,她变成了全天下的笑柄,且被指婚给那生母低贱,性格暴虐的三皇子,他本就年事已高,一时激动,竟是在路途中突发心疾,去了。
而宋青时母亲前年便已过世,宋青时又并无兄长。偌大的宋家,顷刻倾倒。
宋青时还未来得及消化京城中的事情,就听到了父亲的噩耗,更是一病不起。
更令她心寒不已的是,昔日的青梅竹马岳停风连同新欢曲璟言得知此事,竟借着慰问之际,对她冷嘲热讽。
曲璟言更是借着自己西北将军府的势力,私下里截断了宋青时的药。
她父亲尸骨未寒,还未回府。可宋青时已经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她只想再见父亲最后一面。
宋青时缓缓起身,看着窗外的京城胜景,悔恨的泪水决堤而下。
……
“小姐!小姐不好了啊!”
闺房的木门被猛地推开,灰尘惹得宋青时一阵咳嗽。熟悉的小丫鬟芙蕖推门而入,只见她鬓发凌乱,衣衫褴褛,一身灰尘扑扑,原本白嫩的脸上多了几道鲜红的血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宋青时艰难地坐起身来,伸手抚上小丫鬟的脸:
“芙蕖……出什么事了……”
芙蕖握紧宋青时冰冷的双手,喉咙一紧,泪流满面。
“小姐……”芙蕖声音哽咽:“老爷的尸身,听说,听说在回京途中,惊扰到了东宫车驾,太子妃听说受了惊吓,太子震怒,下令将尸体挫骨扬灰!”
“消息传到家里的时候,太子说,才知道那是宋家的棺木,他也是无心之失……”
一口血腥气从心口冒上来,宋青时瞪大眼睛,泪珠滚滚落下。
岳停风他是故意的,他定是故意的!
在宋家来来往往数十载,他怎么可能不认得宋家的下人?
挫骨扬灰,挫骨扬灰……父亲!是女儿我错了!是女儿错看这卑鄙小人!
他利用完我们宋家以后,他利用我稳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之后,竟是如此心狠!
宋青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几乎难以喘气,巨大的悲痛漫上来,她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小姐,小姐!” 芙蕖看着宋青时的样子,惊慌失措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