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分下了一场薄雨,地面染上湿意后又停了下来。 午后,凤息领着小灰在后山的一块石头后面等南安王妃。 谁料,因为这场雨,王妃难得地歇了个午觉,等醒来时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小灰本来倒是高兴,不过湿衣服黏在身上也不是滋味。他看向凤息:“不如我们先回去吧,等晚上再和她说。” 凤息瞟了他一眼:“这会儿是我们求人,哪里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正说着,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凤息忙止住话头,探身瞧了瞧,果然是一个丫鬟撑着伞,伞下是一个清瘦的老夫人。 凤息不好直接冲过去,准备等她们离开的时候跟上去,陈情恳请她的应允。 偶有风声,老夫人却静静地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灰着实太困了,倚在石头上睡着了。 正在凤息埋怨雨越下越大的时候,突然听到丫鬟的一声惊叫:“老夫人……老夫人……快来人啊!” 凤息闻言,忙推醒小灰,冲了出来。映入眼帘的,是即将倒下去的南安王妃。 丫鬟见人来,精神缓了下,不等她开口,凤息忙扶了老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道:“我也不知,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事……” 凤息细细瞅了南安王妃一眼,发现她面容晦暗,正是将死之相,和小灰对视一眼,忙冲丫鬟道:“快去喊人,赶紧请太医来……” 丫鬟不放心:“你们是?” 凤息道:“我们被别人追杀,从别处逃来,本欲求王妃收留于此处安身的。人命关天,耽搁不得,你还是先去找住持吧!” 丫鬟几番踌躇,终于还是一跺脚,咬牙跑远了。 凤息神色凝重,道:“还有救吗?” 小灰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口的药瓶,不情愿地倒出了一粒红色药丸,递给凤息:“这是回魂丹,死人也能救回来。只有三粒,本来是给我们两个留的。” 凤息忙给南安王妃喂了下去。 一柱香的功夫,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凤息,微微皱了皱眉,不确定地问道:“……琴露,可是你吗?我难道又做梦了?” 凤息冲她笑道:“老夫人,您认错人了。” 南安王妃这才清醒过来,凤息将她扶到近处的廊下歇着,轻声道:“老夫人刚才突然晕了过去,您的丫鬟去喊太医了……” 南安王妃木木地点了点头,才想起来问她:“你是?” 凤息自然是将在住持跟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南安王妃闻言,细细端详了她一番,才淡淡笑道:“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了,连人都能认错。” 凤息心知,人是不会认错的,能认错的想必已经不是人。这中间,想来又是一桩隐情。 可是,她并不想替自己揽事。于是,她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安慰道:“能让老夫人认错,想来我同那位夫人必然有几分相似的。” 南安王妃愣了愣,问道:“你如何得知是夫人?” 凤息也是一愣,她完全是下意识的想法。 好在,不等凤息回答,她便又自语道:“老了,挂念的人也多了,让姑娘见笑了。” 一时丫鬟带着住持并太医赶了来,凤息忙退到一边,看太医替南安王妃把脉。 太医诊过脉神色凝重,微微叹了口气。 南安王妃道:“于太医,我这病还能挨得几时?” 于太医一直替她诊脉,见她问起,也并不忌讳:“几时不好说。倘若王妃不能放宽心,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啊!王妃如果能听我一句劝……唉,罢了……” 南安王妃却并不如何难过,笑着谢过于太医:“太医不必替我惋惜,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于太医摇了摇头,冲丫鬟招手:“我写个方子,你去抓药吧!” 待丫鬟走远,众人扶着王妃回了禅房。于太医走在后面,突然看向凤息:“姑娘请留步,听说王妃晕倒时你就在旁边?” 凤息笑着点点头。 “老朽有一事不明,不知姑娘可否告知?” 凤息知道他必定看出了什么,只得笑道:“您请讲!” 于太医道:“半月之前,我替王妃诊过脉。世子见我神情不对,询问病情。我便告诉他,左不过半月光景。世子苦苦哀求,我只道药石无医。后来,他便每晚来这里陪着王妃,并求我来这山下小住,以备不时之需。刚才丫鬟去喊我,我心道不好,想是王妃大限已至。然而,我来到这里,竟然看到王妃醒了过来,觉得甚为奇怪。及至搭脉,才发现脉象已变……” 凤息推说不知道:“兴许王妃日日吃斋念佛,感动了佛祖也未可知。” 于太医诚恳道:“我并无恶意,姑娘不必担心。我猜测,姑娘定是用了什么办法救活了王妃。只是,脉象已乱,她以后的寿命都是偷来的,具体年岁,我却是再看不清了。” 凤息笑道:“容我说句放肆的话,于太医何必杞人忧天?既然王妃好好活着,就不必去想以后的事。人生本就苦短,何必自寻烦恼呢!” 于太医听了苦笑道:“姑娘说的正是。不过医家古来如此,总想把病人的病治好,也算有个交代。尤其是,南安王世子对这件事特别上心……” 出了这档事,凤息自然是被留在了寺里。 晚膳时分,住持来到了凤息房中:“世子来了,想要见见你。” 凤息心道,该来的总也躲不了。 住持看她苦笑,便道:“你不必害怕,这次你救了王妃,谁也不会再赶你走。你只要愿意在这里呆着,住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凤息连忙道谢。 住持笑道:“果然,你与我佛有缘。才来了一日,就救活了一人。以后普渡众生,怕也有你一份功劳。” 凤息想起白日的疑惑,便问她:“按理说王妃锦衣玉食,为何要来这寺中苦修?难道,这也同她的病症相关?” 住持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原来是我师傅主事,她看人家仙逝时嘱咐我,好好照顾南安王妃。我遵了师命留在这里,一晃就是十年。别的事,却是并不清楚。” 凤息想象过南安王世子白桥的模样。清冷,不食人间烟火。 然而见了本人之后,却推翻了所有的想象。 他是清瘦的,一如他的祖母南安王妃。然而面上却并不清冷,反而常常带着笑,让人感觉温暖如春。 凤息尚未踏进门来,他便笑着迎了上来:“姑娘快请进……” 待到看到凤息的面容,他惊了惊,很快恢复成笑意:“听闻于太医讲,今日姑娘救了祖母,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凤息心道,绝对不能用晚卿的名,那样很快就会露馅,便笑道:“……世子喊我凤息即可。于太医谬赞了。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哪里是我救的呢……” 南安王妃坐在桌边,精神好了许多,闻言笑道:“丫头别谦虚,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不瞒你说,迷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走了一遭阎王殿,突然又被人带了回来,你说不是你的功劳又是谁?” 凤息跟着笑道:“王妃既然也这样说,凤息就揽了这个功劳。” 南安王妃看她乖巧懂事,忍不住叹道:“你也是个命苦的……看到你,我就想起了琴露……” 凤息笑道:“王妃快别说这话,于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让您切勿多思。我虽命苦,却侥幸得到王妃准允,得以在寺中度日,这可不是我的福气!” 南安王妃听了,更加欢喜,冲她摆手道:“丫头过来,让我瞧瞧你……” 凤息笑着走了过去。 南安王妃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能在这里遇见,你又救了我一命,也算是我们的缘分。我有不少孙子,却没有一个孙女。我见你心下欢喜,想要认你做我的孙女,不过我身子虚弱,眼见得是要入土的人了,不知你介不介意……” 白桥闻言,忙要拦下:“祖母……” 南安王妃笑着看了他一眼:“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有一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孙女,我这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还要问问凤息的意见……” 南安王妃说着话,满面殷切地看向凤息。 不知道为什么,受着那种目光,凤息莫名地有点心酸,她忍住落泪的欲望,无视白桥的目光阻止,努力笑道:“我一介孤苦,无依无靠,能得王妃看重,自然是欣喜若狂,如何会不同意呢!盼只盼着,王妃能够长命百岁,能让我多尽尽后辈的孝心。” 南安王妃满意地点点头,冲白桥道:“我不需要别人认同,我自己心里知道这是我孙女就行了。我一向最疼你,哪日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这丫头,不要让别人欺负她……” 白桥望了一眼凤息,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白日里折腾太久,南安王妃很快就要回屋休息。 凤息告辞离开,白桥受命送她出门。 他还没开口,凤息便笑道:“今天太困了,我先回去了,世子也早点休息吧。” 白桥忍不住笑道:“你倒知道我肯定有话问你。” 凤息只得站住,笑着叹了口气:“当着王妃的面,你有很多话都问不出口,自然是要挑这个时机来问了。其实,王妃也看出来了,故意让你来送我。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问完我好回去休息。” 白桥望了望天幕上一轮瓦蓝的明月,终于还是问出了最烂俗的一个问题:“……我瞧着你很是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