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径自拐到那立大些的籍架后头,可以将我完全藏住,四下里探了一道又一道方才安心来拆那细绳,举动都是万般留意的,生怕用力过猛又给哪儿磕了碰了。我蹲坐在地面上,将那画铺在腿上,一头一尾拉长了手臂给端着。
于廊下,置了一方木案,铺满帛和简,那便是在梅雨过后出来晒湿气的。同来的宫娥有许多,各有其职,有的手忙脚乱给那翻面,有的正一卷一卷往外头搬,也有些爱玩弄的在一旁追逐跑动很是欢快。再度顺着往右望去,才得见一人,围着白面纱瞧不见真颜。她在搭好的木架前专心梳理垂下来的帛布,对旁人的举止视若无睹,仿佛一切都静下来,唯有她一人是景。我原以为他只画山水的,或是同其他的画师着色后宫娘娘的相貌,未曾想他也能摹宫娥的群像体态。只叫人觉着瞠目结舌,我止不住的是欣赏,再复瞧了一眼慢慢将那轴子卷起。
他说这是留给我的赔礼,可作这一副景象所谓何?我又未曾晒过书……
我未曾晒过书,但真正的薛姑娘从前是在石渠阁供奉的。我哗地一声抽开画卷,那清风里随着飘逸的白面纱……确然是她罢。我不知是喜还是忧,他还未曾察觉我的身世,已然将我当作薛姑娘了,日后便再无人来查我的事,也多了份活下去的机会。而我有那么一刻却不想让他把我当作他从前知晓的薛姑娘,总让我觉着愈发的不适,是我闯进了原本属于薛姑娘的情谊,应秋水的义是对与他知音相逢的薛姑娘,而我是小燕,从始至终便不是对我起的情谊。
我收起画卷来,再度将她束好,既然是送给薛姑娘的,我也再无理由将它占为己有。在阁里一处寻常置些杂作的地儿安置下了,复又盖了许多旁人的画掩着。若是薛姑娘泉下有知,当时能收下应秋水那份沉甸甸的义气。只是我还需再顶着薛姑娘的名讳在宫里待上几载,我从未留恋过如同锁困兽一般的日子,我想过出宫,就算是颠沛流离也要同我流放千里的桑家族人在一起,就算是再困顿,我也还想再去见刘病已一面。
说道刘病已我不禁又回想起了前几日那虚无缥缈的梦,也不知他在宫外过得是否称心如意,应当不是我所想的那般去做了地痞。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他是皇孙,当是会受人所供养的罢。从前在掖庭他对我是极好的,那日交心夜谈仿佛还历历在目,饮雪赏梅似是在昨日,满眼间都是他卸下利壳外表下的柔情,那双眼里是离别的不舍。我是生了不该有的念想的,本就是云泥之别的二人,谈不上今后。一个久居深宫院墙,一个已然去外头无拘无束。
每夜我所望见的月都是有残缺的,而他呢?是否会像我一般,在停下来的日子里会再度忆起从前的旧事,仿佛未发生过一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