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秦北辰没什么内容地应了一声。
“对不起。”
唐晋突然道歉时,他们已经出了校门,推着车走在人行道上。
秦北辰疑惑地侧过头看他。
唐晋的侧脸,从耳朵根到脸颊,都微微发红,也许是遗传了外婆细腻肤质的缘故,不论是生气、羞愧还是开心,只要情绪一激动,就很容易体现在脸上。
他握紧了单车把手,垂着脑袋说:“黄老邪刚让你辅导我作文,我就没写完。还有……”
说到这里,唐晋觉得道歉还是应该看着人的眼睛认真说,又抬起头来,与秦北辰视线相对,接着说:“我已经知道了,那次,我妈妈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我替她向你道歉。”
“不需要。”
唐晋惊愕地看向说出这三个字的秦北辰,渐渐皱起眉头,反问:“为什么不需要?怎么不需要?”
秦北辰解释说:“第一件事,我只是个学生,而且你也说了,黄老邪刚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才过去不到一周。他不可能为这事问我的责任。你不必担心。”
“第二件事,你也知道,阿姨当时处于一个饱受刺激的状态,而我母亲是刺激她的因素之一,她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你也不需要为此道歉。”
已经可以用炎热来形容的阳光,被道旁一株接一株的高大绿树遮挡,将人行道划分出连绵不断的光暗交替。
气温无法被绿荫阻拦,空气越来越闷热,蝉与麻雀都不甘寂寞,尽管没盛夏时节那么阵阵吵人,却也已经能把本就心情不佳的人勾得更心浮气躁。
他们完全停下脚步,如对峙一般站着。
唐晋凝视着秦北辰的眼睛,像是质疑自己听到的话,想从眼睛里读出更准确的意思。
可那双眼睛依然是那么冷静。
明明受了委屈,明明被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为什么表现得像旁观者。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做错了就应该道歉。”唐晋眼神倔强,语气极为认真,说到最后急了,“什么叫不需要为此道歉。我当然知道她那时候很辛苦,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和她一起承受是应该的。但那不是她迁怒你的正当理由!”
“你冷静一点,”秦北辰放慢了语气劝说,“下午还有考试。”
唐晋却好像更生气了。
秦北辰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了想,还是劝说:“阿姨并不是纯粹的迁怒,她那么生气,也是因为觉得我的表现不像正常小孩,这是她作为母亲保护儿子的本能反应。你对我的偏袒也加剧了她的担心,即使你认为她的做法不对,但她这样做的出发点确实有一部分是为了保护你。
“阿姨当时,可能失去她赖以生存的一切。你想保护她,想支持她离婚,这都是你的主观看法,在她看来,离婚就意味着彻底的失败。你可以不赞同她的想法,但她是个成年人,她的观念已经成型固定了,不是你可以改变的。在理解她观念的基础上,再去看她的处境,她当时所感到的绝望,肯定比你我认为的还要深切。
“而且说到底,她的行为,毕竟没有超出底线。她对我的迁怒,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忽略了照顾你,所以更加恼怒。这种恼怒反推回去,其实也是她在为自己失职而愧疚,是在意你的表现。”
唐晋越听心里越难受。
他既为母亲难受,也为眼前这个更冷静更置身之外的秦北辰难受。
唐晋垂眸,长长的睫毛半掩住泛红的眼睛,盯着黄铜色的单车铃铛,说:“就算你说得都对,错的也还是错的,做错了事,不是说被伤害的人愿意理解,就可以心安理得。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愿意理解她,我不是非要往坏里想她。但是……”
他说到这里,自己委屈起来,很难再说下去。
唐晋本来就是个很心软的人,面对自己想要保护却无能为力的母亲,更是倾向于理解她、先反省自己。
被秦北辰这样冰冷地分析起来,倒好像是他紧抓着母亲的错误不放,因为说出这话的人是秦北辰,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秦北辰,就更委屈。
秦北辰叹了口气。
“我没有这么想。我说这些,不是想叫你难过的,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正直的人,我不会那样揣测你。”
秦北辰摊牌道:“我说这些,其实是想说,我认为,你这场考试不写完作文的行为,很不理智。我也认为,你无法从你父母那里得到你想要的反应。”
唐晋猛地抬起头。
秦北辰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说到底,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就算是朋友,说话也必须考虑距离、分寸,这样直白地揭穿他人心思,根本是社交大忌。
但是,也许他们在彼此身边时,总是会忘掉距离,轻易就恢复了年少时的相处状态。一想到唐晋可能会因为这件事的结果更加灰心失望,他就把应该遵守的分寸感抛之脑后,一时冲动,摊牌坦白了。
心绪繁杂的秦北辰依然维持着冷静的表情,分析道:“你写不出的作文题,通常是提供一段资料或多个观点,需要考生自己确定主题的类型。这道作文题,观点已经暗示给出,不属于你无法决定主题的情况。即使题目……但你又不是固执到除了大实话什么都不会写。”
“所以,这种行为,其实就是在撒娇,想引起父母注意吧?”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对,唐晋从小就知道秦北辰是这种人。
冷静观察,洞悉一切,说话一针见血,动辄戳人心肺。
就算长着一张漂亮的脸,但配上冷淡并隐含嘲讽的表情,幼年秦北辰堪称傲血神T,一句话就能拉遍全班小男生的仇恨,能存活至今,全靠当年沉迷他颜值的自己护卫在侧。
颜控毁一生。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面红耳赤的唐晋大声反驳:“我没有!”
秦北辰顾虑到竹马的面子,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
唐晋快冒烟了:“我真的没有!”
“嗯,你没有。”
啊啊啊啊啊!唐晋想要尖叫。
他骑上单车飞速地逃离了尴尬现场。
到家的时候,唐晋已经差不多冷静下来了。他将单车推进院子,停稳,看着那扇铁艺大门,抬起手,拍拍自己的胸膛。
其实秦北辰说的都对,他也知道这么做,可能没什么意义。
但就算没什么意义,人们还是会去做这些事情。因为只要心脏还在跳,人就还是会产生期待、会不甘心、会想要尝试。
即使失败,那也没关系。
他还有秦北辰。
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