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知恒顾不得穿鞋,连滚带爬的上了岸,就着稻田里的水,仔仔细细的将腿上的泥巴洗的干干净净。
百姓们叹了口气,哎!要说他们这位县令大人啊,厉害是厉害,能干是能干,可就是娶了一位貌美如花说一不二专横跋扈爱慕虚荣贪图享乐……的夫人。
说白了,他们这位县令大人啊,他惧内!
果然,田垄上出现了一顶小轿儿,小轿儿上下来一个满头珠翠小脸嫩白面无表情身穿绫罗绸缎,手臂一串金镶玉的臂钏,明晃晃的闪瞎了众人的眼,连那绣花鞋儿上都钉了一颗龙眼儿大雪白明亮的珍珠子这样的打扮,恐怕就连那宫里的娘娘,也不过如此了吧。
“夫人来了,老臣拜见夫人,夫人万福。”田垄上的当官的老头竟行了个大礼。
看热闹的百姓们咂了咂舌,也难怪,他们这位县令,虽然只是一位县令,可县令夫人竟是当朝一品诰命,封号点翠夫人的啊!
你道百姓们如何知晓?他们夫妇俩搬来钱江县的时候,那诰命夫人的匾额,是由八个人抬着,抬进县令府邸的……
不过这位夫人也的确是个能耐人儿,杭州府城里那一座赫赫有名的头面铺子当归阁便是她的,听说她不仅有头面铺子,在江南各地还有药铺、绸缎庄子……听说她那些铺子一日的进账,能抵上他们县令大人一年的俸禄,咳咳……
“秦大人快快请起,以后可莫要再拜我了,我与笑蓝都是姐妹相称,按辈分来说,我还还您一声叔父。”
点翠笑起来十分的温柔甜美,回头对上袁知恒的时候,这脸子却兀自一冷,袁知恒赶紧赔笑。
县令府中,点翠撅着嘴巴,任凭袁知恒哄了又哄:
“我方才在田垄上,分明瞧见一娇俏的小媳妇儿给你擦汗!你却不知道闪躲,你……”点翠指了指外头的美人榻:“今儿晚上就睡那儿吧。”
“莫生气了,听我解释啊,”袁知恒无奈,将她抱到了腿上:“我压根儿就没瞧见她,都怪那秦老头一个劲儿的在田埂上嚷嚷,嚷嚷的我头疼,才不小心被那帕子抹到了脸上……我冤枉着呢。”
如今的袁知恒褪去了一身的张狂,愈发有些江南水乡男子的温柔体贴模样了。
点翠却不依不饶:“那田里全是泥巴,有甚好去的,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的可都奔着你去了。”
“好好,再也不去了。”袁知恒满口答应着,点翠哼了一声,扭身回了房。
小丫鬟正调试着木桶里的水温,刚刚好,又在里头滴了三滴荷花玉兰露。
这南方天儿热,点翠出去遛了一圈,出了一身汗,此时正待泡一泡澡。
袁知恒听到点翠在桶中唱小曲儿,哼的却是自己最爱听的昆曲儿,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学的,袁知恒不禁莞尔。
是夜,原本该被赶到美人榻上睡的袁知恒,从袖中摸出了一壶桃花酒。点翠半推半就的开心吃下,一改白日里那凶悍的正室夫人形象,又一次变作了千娇百媚“誓要与世间女子争宠”使劲浑身解数的模样。
袁知恒自然也不用再睡冷床冷榻了。
第二日,袁知恒照例早起,带着将将会走路的允哥儿一招一式的比划拳脚。点翠倦起,小丫鬟为其梳妆,照例打扮了两个时辰。
用罢了早膳,驿站的人来送信说是给夫人的,点翠打开一看,却是她唯一的侄女归妙筠写来。
袁知恒见点翠脸色都变了,赶紧问道家中发生了何事。
“筠姐儿说母亲与祖母去五台山礼佛已有三个月,家中的事由菡萏主持,菡萏偏爱两个儿子,对她却多为苛刻。如今连着我留给筠姐儿的当归阁,她都想染指,筠姐儿性子随了我大嫂,实在没法儿了这才与我写信求助。”
说来筠姐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母亲没了,父亲又做了和尚,祖父归三老爷不理宿务。如今偌大的归府,全握在菡萏这一妾室的手中,这筠姐儿还不任由她磋磨!
“相公,我要回京一趟……”
点翠如今做事说一不二雷霆手段,十分飒爽。
“是要回去给筠姐儿主持公道?”袁知恒笑问道。
点翠直了直腰杆儿,当家主母风范尽显。
“好”袁知恒又笑道。
“相公,为何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说好……”点翠立即软了腰肢,眼中闪烁着星光。
袁知恒摸了摸她的面颊,只笑不语。
八月十五中秋节过完之后,点翠自杭州府启程,悄然向着京城而去。
袁知恒去送她,她上有些恋恋不舍:
“相公,你等我回来过年,咱们一起包饺子。”
每年都说要和他一起包饺子,可常常天不遂人愿,每每都因着各种各样的缘故没能如愿。
“好,我等着你。”袁知恒认真说道。
点翠进了京城,到了归家,这才发现厉害了两世的菡萏的的确确是个不好对付的。
她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使劲浑身解数,寻到她一些错处,着人将她的腿打断,扔出了归家。同时又费心教导筠姐儿,让她能扛起管家打理铺子的重责。
这样一来,一转眼便就到了腊月二十三,邬氏与归老夫人都从五台山回来了,点翠再启程回钱江县便也晚了。
点翠看着京城热闹的万家灯火,愈发的想念她在钱江县的家,更加想念袁知恒,忍不住又抹起泪来。
袁知恒是在除夕夜,风尘仆仆赶到点翠的面前的。
“实在太过想你,便来了,你说过,咱们今年一起包饺子的。”
点翠惊讶之余,顾不得外祖母拿眼示意她要有当家主母的矜持……气度……她一头扑进了袁知恒的怀中,打算一辈子埋进里面,不再出来。
是夜,詹事府左司直郎的归三老爷的家中,早早的关闭了府门,门口尚有十几个门房小厮把门。归府西院的大梧桐树下,却是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细看其中,竟都是当朝的几位首辅、尚书,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可此时他们面上却无素日里的严肃威严甚至算计,只有似回到少年时在此处寄宿那时候一般爽朗的笑声。
被他们围坐在中间的是一对眉眼舒展清远的夫妇,他们与众位义兄弟说笑之时,偶尔对视,眼神中俱是温暖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