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一月初十。 这天,四合院里各人见无事可做,便提议前往京城西郊的香山赏梅。他们穿戴整齐,又备了一辆马车。 望晨难得穿起了女装,霜色棉绒袄子配着群青七珍纹马面裙,披着大红斗篷。期儿与她装扮一样。而玉茗则穿大红色绣花棉绒袄子,靛蓝灯笼纹裙,披白灰鼠里子大红斗篷;兰舟则穿藕色棉绒袄子,石青四合纹儒裙,披织锦镶银鹿毛披风。 元助和青森则是穿起先前白柰子在蓬莱所送的衣装,再披上雪白羽纱鹤氅。 随后众人出发。元助、青森驾马,四个女孩则坐在车厢内。一路上欢声笑语,乐趣无穷。 骤雪停歇,显出明媚的蓝天白云。冬日的香山银装素裹,山里的灰黄树木皆挂着冰条,积满了雪绒,唯有松柏长青。山下的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层,正好可以让望晨等人玩冰嬉。他们这样一闹,这倒是给这雪白宁静的茫茫大地添上了几分生气。 玩乐过后,他们走上陡峭的长长的石头路,许久才来到梅林。 梅林虽不大,梅树却尽高大苍劲,枝桠繁多颀长。明黄、洁白、品红、粉红等各色梅花傲雪绽放,空中凝聚着清幽淡雅的梅花香。这小小的梅林多彩缤纷,又冷艳高洁。它点缀着素净雪山,使它多了一分绚丽。 望晨踏雪赏梅,醉心其中。突然,她想起:这样的美景,师父却见不到。不如我折下一支最秀美的梅花,送给师父。想完,她便在小林里兜兜转转,四处寻找,终于在一棵最高的梅树的最高枝上找到那支长得最美的梅花。 可是望晨踮起脚尖仍够不着,她又接连跳了好多次,说:“差一点点了!” 说完她尽力一跳,抓住树枝,往下一折,拿下梅枝。梅树因震动,甩下纷纷雪尘。 “哪有人像你这样摘花的?” 望晨看去,竟是微笑着的任长风。他身着霜色绸缎广袖腰裙,披着白狐裘掐牙黛蓝披风。 望晨问:“任副将?你怎么来了?” 任长风笑说:“听闻香山梅花正盛,乔副将便约上我和常指挥使来赏梅。” 他看着望晨,“如今,过完了年,你便十四了,很快就及笄,成了大人了。” 望晨却说:“大人是什么人?为什么我长大了成了他?我是我,无论长到多少岁,我都是我自己。” 任长风摇头说:“又在耍小聪明。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啊。” 望晨不屑道:“你是如此,大部分人是如此,但不代表我也是如此。” 说完便走了。任长风只得干笑着。 “她说的没错,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倒是让我想起我少年时候呢!” 任长风身后的常清人走上前,如是说。常清人只用黑丝绦半束发,穿月白色棉绸道袍,披连云纹乌黑羽毛缎斗篷。 任长风也回说:“说起年少,倒让我想起我在偏头关的日子。过了那么多年,我对那一片苍漠景色,记忆犹新。” 常清人听完,只觉头痛隐生,低下了头,只说:“想必那边风景独好。” 任长风未察觉他的异样,只高兴地说:“那是!常指挥使你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定让你流连忘返。” 常清人不说话,只是扶着额头。 那边,童心未泯的乔朔望竟和青森、元助、玉茗三人打起了雪仗。乔朔望穿着玄青色行衣,披黑狐裘掐牙黛紫披风。 乔朔望大笑说:“你们三个都不过我一个,太弱了。” 玉茗不忿道:“我还没说乔副将身强力壮,欺负几个小孩。” 乔朔望正要说,却被一个大大的雪球击中背部。青森大叫道:“偷袭成功!哈哈哈,还说自己很强!” 乔朔望回头说:“好你个顾青森,偷袭我!” 他追向青森,不料脚下一滑,倒在雪地里。雪泥沾污了他的披风。 众人见状,放声大笑。 常清人上前,伸手扶起乔朔望,说:“小心点,伤还没好呢。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 乔朔望稍稍收敛了笑容,说:“小孩子吗?要是能永远都是孩子,那该多好。” 这时,乔朔望看见望晨来了,便想过去捏一捏她的脸,结果再一次被望晨推开。 兰舟见状,便对乔朔望说:“乔副将,你看这边?” 她拉着头上插着几朵粉嫩梅花的期儿,来到乔朔望跟前。 乔朔望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说:“确有几分相像,但也不太像。” 说完便摸了摸期儿的头。 这时,任长风对大家说:“前面有一见心斋,我们可到那歇息。” 众人赞同,便一起前往那见心斋。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见心斋。 那见心斋依山傍水,粉墙璃窗,亭台楼阁布局精致,宛如恬静巧致的江南园林。众人走过围绕水池的游廊,来至正厅。 任长风带了三个小厮:既明、扬灵和璆鸣;常清人却带了两个小厮:程美与夜皎;而乔朔望则只带了秋宝。三人命小厮们烧起炭炉,将各色果点摆于桌上,又温烧着酒水。众人方才落座。 乔朔望问:“望晨,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多的姐姐妹妹,还个个都长得如此出脱。” 望晨笑着说:“家里人多嘛。” 兰舟见势,忙岔开话题,说:“我们这样坐着倒无趣,不如我们来玩投壶。投不中的就当场作首诗。” 青森赶紧拒绝,说:“这可不行,我可不会作诗。” 元助打圆场道:“那背诗,总会了吧?” 小厮们置放好壶后,由年纪最小的期儿先投箭。结果投不中,期儿说:“今天我们赏了梅,就让我想起了清真居士的《品令·夜阑人静》 夜阑人静。月痕寄、梅梢疏影。帘外曲角栏干近。旧携手处,花发雾寒成阵。 应是不禁愁与恨。纵相逢难问。黛眉曾把春衫印。后期无定,断肠香销尽。” 望晨摸着期儿头顶的梅花,说:“她呀,最近沉迷周美成之词。听说晚上都不肯睡呢。” 大家皆笑之。 期儿说:“我一直在想啊,难不成这清真居士也在等着与什么人重逢?” 期儿之后,由玉茗投壶。结果仍是投不中。玉茗说:“这梅花开完,就到玉茗花开了。 浅为玉茗深都胜,大曰山茶小树红。 名誉漫多朋援少,年年身在雪霜中。” 望晨说:“好!这首诗送给玉茗最合适不过了。 ” 然后便是望晨投壶,一投即中。 任长风说:“你的箭术又进步了不少。” 望晨笑得得意洋洋,青森却说:“我还想着听你说诗呢。” 随后便是兰舟投壶,当然是不中的。兰舟说:“你们都说花,我也说。 不以无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琐。 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望晨只默默念说:“长不改,终不移,倒适合兰姐姐。” 随后元助、青森皆成功投壶。轮到常清人投壶。他看游戏渐生无趣,便故意投不中,说:“诗,我就不念了。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如何?” 众人说好。 常清人说:“说的就是这个见心斋。不知时候,只知某地的某位将军与他的妻子琴瑟和鸣,恩爱异常。后因战乱,两人分散两地,至死未见。将军为昭示真心永垂不朽,便建了这个见心斋。” 任长风说:“这个传说我听过,只是我听到的与你的略有不同。说的是这位将军寻到了妻子,只是妻子早已离开人世。” 兰舟说:“这个故事倒是比常指挥使的故事更悲惨些。” 玉茗问:“此生不复相见,音讯全无,不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吗?” 兰舟说:“活着,好歹还有个念想。死了可真真是毫无希望了。” 乔朔望对任长风、常清人说:“你看你们两个,好端端说这些个悲情故事干啥。别管那么多了,喝一杯再说。好酒!” 常清人说:“这酒是姑苏带回的女儿红,它又因其苦涩之味突出,有一别名:女儿泪。它酒体丰满,香醇绵柔,味道极好。” 望晨尝了一口,果真咸涩如泪,但后劲十足,极具诱惑力,三两杯便醉意浓盛。 大家便继续把酒言欢,肆意玩乐。望晨因多喝两杯女儿泪,醉倒在兰舟怀里,迷蒙的脑袋让她看不清眼前,听不切言语。 很快,天已黄昏。 任长风说:“是时候了,该散了。” 兰舟说:“对对对,都散了吧!” 但早已醉晕过去的望晨却大喊道:“我的梅花!” 兰舟轻抚着,说:“带上了,放心。” 很快,宴毕人散。 青森背着望晨,将她送上马车。众人谢过任乔常的招待后,便驾车离去。 当望晨再次睁眼醒来时,已是戌时初。她看了眼窗外,几缕晚霞仍有残留在西天边,而东边却已聚集了成片乌云。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梅花,心想:得赶紧送给师父。 说罢,她就下床,穿好衣服,拿去梅花便往外跑。她跳上马,正欲离去时,对兰舟说:“兰姐姐,我回一趟师父那里。” 兰舟回应:“知道了,快去吧!” 望晨出发后不久,便下起了大雪。风雪逐渐猛烈,很快,地上便积起厚厚的雪,令马儿难行。望晨唯有下马,自己则徒步牵着吗前往荷湖。 啸风夹着鹅毛大雪,拍打着望晨的脸。她为保梅花,将其藏进披风里,在风雪中艰难前行。她走到荷湖时,赫然发现白柰子正在等她。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奔向对方。白柰子扶住即将摔倒的望晨,抓住她的双臂,说:“月儿。” 望晨问:“师父怎么出来了?身体可怎么受得住呢。” 白柰子说:“我猜你要来,便出来接你。” 望晨眼眸湿濡,说:“师父。” 白柰子笑着说:“别说了,快进屋吧。” 她牵起望晨的右手,往前走。“你在后面,踩着我的脚印走,会好走一些。” 望晨看着白柰子的笑脸,怔了怔,复而一笑。 两人手紧紧相牵,一同走过风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