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把伙房的帐篷搭建在干涸的河床上,是为了取水方便,江沛穿越来的第二天来过伙房,虽然伙房的帐篷随着大部队向前转移,但大致的布置没变。 帐篷外靠近河水边依旧有五口大铁锅,现在铁锅里盛的有热水,锅灶里还冒着点点火星,将熄未熄。 此时民夫吃完饭都回到帐篷里,锅灶旁有些衙役用厨房里的木桶或木盆装着热水洗涑。伙夫正在刷碗,江沛没看到上次好心的老伯。 他们见到李明睿后,立即停下手头的活计,看见他身后的江沛有点诧异,不过这只是瞬间的事情,他们很快回过神来,满脸笑容的向他打招呼。 “明少爷来啦!水热乎着呢!要不要帮你打一盆?”其中一位衙役弯着腰,脸上带着讨好笑,热情的对李明睿说。 李明睿游历时只以普通读书人的身份,外人不知道他已是举人,如今一身短打,是为工地上行走方便罢了,不知道县令怎么与他们说的,反正他来到这里大家对他很尊重,管他叫明少爷。 “你们自忙,我们自己来。”李明睿摇摇头,故意说成我们,果然他话音刚落,旁边的人好奇的打量起江沛。 几个伙夫对江沛有印象,半个月前还来这开过一回小灶,上次有县吏的亲戚照顾,这次又有这位颇有来头的明少爷,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伙房帐篷外火把通明,江沛在火光下见李明睿虽然着短褐,但眉目清华,清新俊逸,而且周围的人对他很热络,越发肯定了江沛心中的猜想。 于是提醒自己要表现的像个古人的样子,骨子里要有一种对读书人的尊重,不像现代社会文盲率那么低,满大街都是大学生,更警告自己非礼勿视,不能见个帅锅就冒星星眼,让别人以为自己有特殊癖好。 李明睿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有一名伙夫从帐篷里拿出一个干净的木盆,走到铁锅旁帮他打了一盆水放到一条长蹬旁,热情的让他洗涑。 江沛肯定不能让伙夫帮他打水,再说别人也没有给他打水的打算,他瞅着旁边有衙役用过的盆子,里面的水还没泼,于是端着他们用过的盆子把水泼掉,舀点水洗洗盆,又打了盆热水没凑到李明睿旁边,而是独自一处。 李明睿见他如此,并不在意,望着他笑笑,也开始拿起小竹篮里的洗涑用品开始洗涑。 江沛劳累一下午,夜晚天气寒凉,手伸进热水中,舒服的他喟叹一声。洗过脸后,不好意思再重新换盆热水,于是直接把汗巾子打湿拧干,搂起衣服把胳膊与腿擦擦。 “坐在凳子上,泡泡脚吧。”江沛正犹豫要不要除去鞋袜,坐在地上把脚给冲洗一下,但这样当着大家的面,太没礼貌。 这时听到李明睿出声,而旁边的人一脸的羡慕的,好像能与他坐在一起,是一件很了不起的样子。 江沛真诚的道过谢后,把水泼了,重新打了一盆,走到李明睿坐的凳子的一角坐了下来,他不是有意离他太远,而是袜子被汗湿,担心有脚气,万一臭味熏着人家怎么办,那样太尴尬。 “兄弟看着年岁不大,贵庚几何?”李明睿既然要民间游历,那走访百姓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于是主动与江沛攀谈起来。 “十七,听明少爷的口音,不像是我们洛水镇人。”这个时候衙役陆陆续续的离开伙房,回大堤上了,只剩几名伙夫在收拾厨房,准备明早做饭的食材,江沛现在双脚泡进热水里,觉得疲劳顿去一半。 作为现代人,他骨子里并没有古代严重的尊卑观念,不自觉的语气自然的与李明睿聊起天来,显得不卑不亢。 “恩,祖籍广陵现居长平,出来游历采风,刚好路过你们洛水镇,赶上朝廷加固堤坝,想来凑个热闹。”李明睿裤腿挽起,双脚泡在热水里,半真半假的对他说。 “万岁爷仁慈,修筑堤坝是惠之于民,功在千秋的大好事!”江沛听他说是从长平来的,又是读书人的语气,再加上衙役与伙夫对他不同寻常的态度,思维瞬间发散,他该不会是朝廷的官员吧,或者像明朝的锦衣卫一样? 他担心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来杀头之罪,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赞扬皇帝肯定没有错。 李明睿见他刚才还落落大方,淡定自然,此时话风突转,没头没脑的来这一句,转念一想,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 “是啊,只盼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不再为疾苦所累!据传钦天监的人推测,近一年会有洪涝,因此圣上才再次修堤。”李明睿叹了一口气说道,游历了近一年,他觉得百姓才刚刚在修养生息中缓过劲,如果再经历自然灾害,那岂不是又要陷入困境之中。 而且蒲北平原已两个多月没下雨,目前还是干冷干冷的,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如果干旱持续到明年春上,很可能会印证了钦天监官员的话,久旱之后必有大涝,但这些担忧,他不会与一个农家子深讲的,只是顺口提了句罢了。 江沛听了他的话,心里一凉。梁朝勉强算风调雨顺十多年,虽然钦天监玄乎其神,往往夸大其词,但作为一个现代人来说,天气预报还是有点靠谱的。 他不会这么倒霉吧,穿成这样苦逼的身份,还可能要经历自然灾害,古代的自然灾害是要死人的呀。 “两年前还不是一样有洪涝,多亏朝廷有先见之明,提前把蒲河大堤修好,才免于灾害。这次万岁爷又再次加固大堤,再大的洪水也能给挡回去!” 江沛一副全心依赖朝廷的样子,李明睿想想也是,现在没必要这样忧心忡忡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随后两人又聊些其它方面的,李明睿问了江沛的家里一些情况,田地经营如何等等,江沛寻着记忆,把知道的情况经过思索组织语言,一一答复。直到盆里水彻底凉了,两人才离开。 他们上了大堤后,李明睿有单独的帐篷,江沛则要回到十几人住的帐篷中,这时候大家都已睡着,十几个汉子发出的热量很可观的,比外面暖和很多,但味道很酸爽。 他本来要到河边趁着没人把脏衣服衣服换下的,结果遇到李明睿没换成。于是抹黑把中衣与内裤换下来,外衫与外裤没换,凑合着穿吧,这个时候没条件可挑剔。 江沛躺在床上,擦过身子换上干衣舒服多了,头挨着枕头眼睛一闭便陷入梦乡,没精力再去想其它事情。 第二天卯时天未亮,衙役已开始敲起床锣。真是残忍啊,江沛躺在床上,眼睛困的睁不开,真希望再一睡不醒穿回现代。 身旁的民夫都已打着呵欠起床,响起木板床唧唧的磨擦声,他咬牙坐起来穿衣,感觉身上比昨天更痛,但现在可不允许你起床困难症发作。 签到排队吃过饭后,他正准备到大堤上干活,这时一名衙役突然从身后喊住他,让他在下方装土,不用再上去。他听了惊喜万分,转过身来,发现这名衙役是昨晚在伙房见到的其中一位。 他感激的连连道谢,用铁锨在堤坝下挖土要比在大堤上拉土轻松很多,衙役也向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晚上下工后去水边洗涑时,江沛没再碰到李明睿,他没厚脸皮去伙房蹭热水,他知道衙役给他换工种,应该是看李明睿的面子,一面之缘换来这样的好处,他很知足。 几天后,他们的任务终于完成,预示着今年的徭役任务结束,前□□廷官员下来验收后,点点头表示合格,完工的那一刻,大堤上都是农夫的欢呼声,江沛也喜不自禁,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们这些农夫一锨土一锨土,把这宏伟的蒲河大堤给修筑起来,流血流汗又流泪,江沛瞬间觉得古代民夫真伟大!想起李明睿说的这次加固,是为了防止洪涝灾害,希望这蒲河大堤真能挡住肆虐的洪水,佑一方百姓平安。 “二牛,快点收拾别磨磨唧唧,回去还能赶上晚饭!”李大康背着行李,站在江沛的帐篷外等着他一起回,江沛担心换洗的衣服不容易干,把家里的薄衣全都带到工地上当里衣穿,再加上两双棉被,行李还是有点多。 “大康,急着赶回去是想抱媳妇吧!”江沛帐篷里的人都在收拾东西,杏花村的村民认得李大康,现在徭役结束,大家都有了精气神,嘻嘻哈哈的开起玩笑。 “谁不想抱着婆娘睡啊,你们不想啊?”李大康背着行李也不嫌累,跳起脚扯着嗓子喊。 “哈哈……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谁愿意睡这冷帐篷啊?” “不知道我家二狗子会叫爹了不?” “二牛!咋不吭气,是不是想你的兰香妹子啊,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娶这么俊的媳妇!到时候席面可要办好点!” …… 江沛刚开始不太适应这些农家汉子粗鄙的谈话内容,不过听多了便慢慢适应了,他们性格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打起交道不累,不像上辈子的工作,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却时时上演现实版的甄嬛传,说句话还要绕几道弯。 背着行李走那么长的路,即使快要立冬,江沛还是出一身汗,一路上他也加入大家的谈话中,兴致颇高的聊起家常。 到村口时,天色已黑,江沛与众人道别后,熟门熟路的往家赶,原本寂静的村庄因他们的说话声,响起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爹,娘,我回来啦!”他拍着院门大声喊。 “二牛回来啦?” “二叔!” “二牛回来啦,刚好正吃饭呢?咱娘算着这两天你该回来了!”江大牛给江沛开了门,接过他背上的行李,高兴的说。 江沛把包裹交给大牛,弯下腰去摸平儿的小脸,江沛挖土挖的手上起了一层薄茧硬硬的,平儿觉的硌脸,笑嘻嘻的避过去。 “二哥,洗洗手!” 这里冬天饭烧好后盛出来,会立即把锅给刷干净,倒入冷水就着热灶把水温着,江沛回来后,江家的饭刚盛上桌,灶房里亮起微弱的灯光,不时的还炸着灯花。 “春枝,和面糊给二牛摊个鸡蛋饼,这才去几天看把人给瘦的!”李氏把江沛拉到油灯边,仔细打量着,见他比去时瘦了一大圈,心疼坏了。 “哎,二哥你先喝碗稀饭,我很快就好!”江春枝把脸盆放下后,手脚麻利的拿面瓢舀面粉和面糊给江沛煎饼,李氏走到灶旁坐下帮她烧火,小李氏见她们娘俩这样为老二忙活,撇撇嘴。 江沛想说不用忙活,被李氏瞪了一眼,只好挠挠头,坐在饭桌上与江父和江大牛聊起服役时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