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落云霞漫天的时候，各家府上前来接小姐们回家的马车准时停在百花苑门口。　　　　因为蜜蜂之事一闹，众位千金今日半朵花也没种，躺在软榻上看了半天医书的容清伸伸懒腰，带着两个丫鬟回到马车上。待听闻赵翩翩不愿和她同乘要坐着吏部左侍郎家的马车回去，本就轻松的心情愈发舒畅，吩咐车夫当即启程。　　　　马车哒哒行了一刻多钟后便在赵府门前停下，容清由绿水扶着从车里下来，还没进入赵府大门，后头哒哒哒哒又是一阵马蹄声，却是送赵翩翩回来的马车也到了。随行的两个丫鬟将赵翩翩扶下来后，转身又从车里抱了大包小包许多东西——想来便是那位永乐王爷为了给小世子道歉而送的赔礼了。　　　　主仆三人神采翩飞趾高气扬，路过容清的时候还特意停了停，赵翩翩挡在面纱后头全是红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还想使诈用那药膏断了王爷对我的愧疚亲近，哼，阴谋落空的滋味如何？怕是嫉妒得挠心挠肺罢？”　　　　容清连丝眼角的余光也欠奉，带着绿水平安两个笔直往望海阁行去。　　　　回到院子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沐浴，虽然白日里并不曾劳累，但干坐了一天到底骨头困乏。早有准备的南蔷几人立刻教小丫头将热水并容清平日里泡澡用的药材送到暖阁里的隔间，因为容清不用人贴身伺候，一应事项准备妥当后便又退了出来，各司其职等主子传唤。　　　　西竹将容清换下来的衣裳首饰俱都收好，又将明日要穿的提前拿出来铺在熏笼上，正跟南蔷商量着是用梅花香还是果子香，外头院子里传来一道声音：“绿水妹妹可在？”　　　　正在门边往炉子里添炭的四季掀开帘子瞧了瞧，却是老夫人身边的伺候的大丫鬟玛瑙。　　　　西竹立刻起身迎出去：“玛瑙姐姐快请进，绿水姐姐才去给大小姐准备晚膳了此时不在，不知姐姐可有什么事情？”　　　　“找你也是一样的。”玛瑙拎着件食盒走进来，拦住了要给她倒茶的南蔷笑道：“妹妹不必劳烦，我马上还要回去跟老夫人复命呢：今日外头庄子上给老夫人送来几只鲜嫩的乳鸽，老夫人知道大小姐身子弱胃口不大好，说这乳鸽最是养人脾胃的，特特吩咐厨房拿人参鹿茸枸杞一起炖了，命我给大小姐送两只过来。大小姐在不在，这汤须得趁热喝了效用才好。”　　　　西竹将食盒接过去：“难为老夫人挂念，小姐正在沐浴，约莫用膳还得有些时候，我立刻教人把汤放到炉子上温着。”往内室走了一圈出来，塞了个红封到玛瑙手里：“劳烦姐姐跑这一趟，本该是小姐亲自封赏的，此时小姐不在妹妹便擅自代劳一回：一点茶水钱，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察觉到红封沉甸甸的重量，玛瑙不知为何脸上忽地有些讪讪，推拒着不肯要：“给主子送东西本来就是做奴婢的本分，那还敢讨赏呢，妹妹快收回去。”　　　　“姐姐千万不要推辞，这是咱们小姐亲口吩咐下来的，说众位姐姐们本来服侍老夫人便十分尽心辛苦，亲自过来传送东西更是劳累，哪有不赏的道理。回头若是被小姐知道我们几个白教姐姐受累连茶水都不曾倒上一杯，可要恼怒训斥的。好姐姐，就当是为我们几个好，千万收下吧。”　　　　如此几番下来，玛瑙见实在推辞不掉，便只能接过红封揣到袖子里，只是脸上的神色愈发怪异，也不再多留，略略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等人出了院门，南蔷放下帘子，回头狐疑的看着其他几人：“你们觉不觉得玛瑙今日着实有些奇怪？”　　　　西竹点头：“你也瞧出来了？那就不是我看错了。没给赏银之前还好好的，怎么接过赏银之后反倒浑身不自在一刻钟也不愿多待似的。总不会是嫌弃赏银没有上次给碧玺的多吧？小姐吩咐过在这上头不要小气，我虽然没有上回绿水姐姐手阔，拿的银子也有二两，能抵一个月的月钱呢。”　　　　茜碧色绣虫鸟花草的帘子再次被人掀开，却是绿水端着食盘走进来：“好端端的提我名字作甚，莫不是聚在一起背后说我坏话？”　　　　“谁敢乱编排姐姐啊，”吉祥迎上来接过绿水手里的食盘放到桌上：“我们是在说刚刚来过的玛瑙呢。”　　　　遂将玛瑙过来的前因后果仔细说了一遍。　　　　绿水听罢挑眉：“乳鸽汤？在哪呢我瞧瞧。”　　　　西竹打开玛瑙送过来的食盒，绿水揭开瓷盅的盖子，一股浓郁的肉香气立刻扑鼻而来。拿了双银筷子伸进去搅了搅，却将眉头皱起来：“老夫人送的这乳鸽却有些新奇，怕是没长腿和翅膀呢。”　　　　通往暖阁的珠帘一阵响，泡完澡的容清从里头走出来，面具后的眼睛因水汽浸润黑珍珠一般透亮光泽，身上只穿了件柔软服帖的湘妃色家常衣裳，及腰的秀发发梢仍在滴水，转眼间将裙衫上绣得粉蝶浸湿一片。　　　　绿水立刻放下筷子迎过去：“小姐！头发还没干呢，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就出来了，万一受寒着凉可怎么办！”　　　　容清任由几个丫鬟忙不迭的给她披上外套：“刚泡完澡有些热，再说屋子里烧着炭火暖着呢，无妨的。”　　　　“就是刚泡完澡才更容易受寒，您自个儿看了那么些医书还能不知道？怎么回回还得奴婢提醒呢。”绿水忍不住嘀咕道，扶着容清往软塌上坐下，拿玳瑁梳子先将头发梳通，然后捧在手里，体内内力运转，不多时便将湿发烘干烘透了。“下回再如此，奴婢可要往公子跟前打小报告的。”　　　　容清摸了摸鼻子，机智的开始转移话题：“我方才听到你提起老夫人了，是老夫人那有什么事吗？”　　　　绿水往她腿边放了个手炉，然后将那食盒拎到容清跟前：“老夫人派玛瑙给小姐送来一道人参鹿茸乳鸽汤，说是给小姐养身的，只不过乳鸽的腿却长翅膀飞了哩。”　　　　那一瓷盅里的两只乳鸽为了方便食用，都是剁成小块后再炖煮的，不同部位的肉块混在一处看不大分明，却哪逃得过惯处理食材的绿水的眼睛：两只乳鸽肉质最鲜嫩肥厚的腿部和翅膀根本就不在里头。　　　　不止如此，“说是拿人参鹿茸枸杞一起炖的，药材的味道倒能闻得见，可汤里只能看得见枸杞，哪有人参和鹿茸的影子。”绿水一边说一边自己都觉得荒谬：“若不是长翅膀飞了，总不能是玛瑙在送来的半途上，觉得饿偷吃了罢。”　　　　好歹也是赵府一等的大丫鬟，哪就至于没规矩到这种地步。　　　　一旁站着的如意忽然捂着嘴笑了一声。见容清疑惑的目光转到她身上，立刻矮下身子请罪，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事跟玛瑙姐姐没关系，怕是，怕是老夫人的毛病又犯了。”　　　　容清愈加不解：“这又从何说起？”　　　　如意抿抿唇，小声道：“其实在赵府里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小姐刚回来，这才不知就里。那乳鸽汤的的鸽子腿和药材，八成是老夫人自己搛出去吃了。”　　　　西竹南蔷两个面面相觑，觉得难以置信：“不是送过来给小姐的么，这不可能吧。”　　　　四季也走过来：“如意说的是真的，老夫人她，就是有这么一个习惯。平日里赏给身边丫鬟的饭菜，觉得肉给多了心疼起来也要搛两片走呢，府里的下人早就传遍了。”　　　　吉祥平安两个纷纷点头。　　　　绿水听得瞠目结舌：“这又是何必呢，好歹是朝廷要员家的老夫人，真要是舍不得，那就别给别人，留着自己吃啊。”　　　　如意道：“绿水姐姐有所不知，老夫人刚从老家过来的时候，的确是从来不给下人赏菜的，觉得卖身为奴的奴才，府里管吃管住就是天大的福分，哪里还能吃主子的东西，便是主子吃不完剩下的也不行。　　　　后来二夫人带着老夫人在京中交际，因为这事还闹出了一桩不小的笑话，将别人家当家夫人撤下去赏给丫鬟的菜肴当成是给自己的，很是弄了个没脸，回来后这才改了过来，将赏菜当成彰显主子恩宠的手段，也开始赏给身边几个大丫鬟了。　　　　只是以往的习性到底没能全改过来，每次赏的菜总要暗中扣下一点，她以为做得隐蔽无人察觉，其实哪能瞒得过我们随身伺候的呢。原本以为老夫人只是对奴婢们如此，哪能想到……”　　　　这下子绿水几人彻底说不出话了。老夫人此种作为，着实是教人大开眼界。　　　　西竹恍然：“怪不得玛瑙接到赏银的时候神色那么古怪，原来不是嫌钱少，而是知道银钱给得重，因为自家主子的作为心生羞愧没脸接呢。”　　　　绿水心中恼怒，将手里的食盒盖子往地上一摔：“这样的东西，哪怕全须全尾加上各种名贵药材一起炖了，我们小姐也不一定肯赏脸闻上一闻，拿这么个挑拣完剩下的是要作践谁呢！拿走拿走，你们谁愿意喝便喝去，没人喝通通倒到泔水桶里！”　　　　平安立刻捡起盖子将食盒拎了出去。容清往绿水手上拍了拍：“行了，我本来也没打算喝，发这么大火作甚。西竹，你明日去找一趟府里的总管，就说以后咱们院子里烧地龙的花费不用公中出了，每月多少银钱让他把账册拿过来，咱们自己承担。”　　　　绿水想起早上晨省时老夫人提起地龙的话来，猛地睁大眼睛：“她早上劝小姐不要多烧地龙，果然是因为心疼炭火钱么！”　　　　容清点点头：“原先还不能肯定，经过今晚这么一出，却是确信无疑了。”　　　　绿水气得直跺脚：“好么，打着关心爱护的幌子抠唆孙女儿，她这，她这样的，也配做当家的长辈！”合着原先那副慈爱的模样全是装相呢！　　　　“她愿意计较这个便让她计较去，你家小姐家业大着呢，又不差这几个钱。”眼见绿水越想越怒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容清适时转移话题：“泡完澡却是有些饿了，绿水姑娘，今晚可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绿水深吸了几口气，到底将心中不忿压下去，转身将吉祥之前放到桌子上的食盘端到容清跟前的茶几上。食盘分成两层，下层放着滚烫的热水用来给食物保温，上层的盖子一掀开，伴随着散开的腾腾热气，里头放着细细熬煮的小米燕窝粥、几样极精致的佐粥菜品和一大碟清香扑鼻外壳鲜红的白灼大虾。　　　　“这虾是沿海特产的牡丹虾，陈寿派人连换几匹快马加急采购回来的，放在桶里拿冰块盖得严实，送来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精神得很。这时候的牡丹虾最是清香鲜甜，本该直接生食才最能品其鲜美，奴婢怕小姐吃不惯，所以放进热水里过了一遍，又在食盒里焖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吃起来正好，小姐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绿水一边介绍一边将虾尾剥出来，嫩生生的虾仁瞧着便十分有食欲。容清拈起一只尝了尝，果真十分柔嫩鲜甜，不仅没有任何腥气，“唔，好像还有股茶香？”　　　　绿水笑得得意：“知道小姐受不得腥气，奴婢特意拿冻顶乌龙泡的茶汤煮的。”　　　　容清丝毫不吝赞美，接连吃了五六只。绿水难得见她食欲好，很是高兴：“还剩下半桶放在厨房呢，小姐既然喜欢，奴婢继续拿冰块镇着，明早将虾仁和着嫩菜心剁成馅给小姐做碗小馄饨如何？”　　　　容清应允。就着米粥，一整碟的牡丹虾勉强吃到一小半就再也吃不下，余下的便让几个丫鬟分了。如意几个刚来没多久，又听绿水那番介绍知道这虾很是精贵，都踌躇着不敢上手。绿水当先拿起一只：“这样的好东西只这一个便能抵玛瑙她们好几年的月钱，反正隔顿的东西小姐再不入口，错过这村没这店，你们要是都不吃我可全拿走独吞了啊。”　　　　众人这才放开，围着茶几笑嘻嘻剥起虾仁。　　　　容清绕着几间屋子走动消食，绕道第三圈时忽然想起件事来：“小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