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墨扇子一合,倒也干脆。 “衣服就这套,再挑两只金步摇来搭配,一口价,多的是送我的。” 坐着的掌柜听了这话,立刻不乐意了。东西便宜卖给他就算了,还想顺两只他宝贝的金步摇走,这小王八蛋这么多年过去了,占完便宜阴一手的臭毛病还是没改! “就她那么……”丑的发髻还戴金步摇? 小宫捡起烟杆擦干净塞回掌柜手上,及时阻止了他继续毒舌。 “公子稍等。” 小宫也是习惯了掌柜“不点还好,一点即着”的脾气,俯身对都墨赔礼,取下放在架几案上的首饰托盘,端到他面前任他挑选。 都墨只看一眼,选中一个造型别致的金色红宝石流苏步摇和一个银色珐琅彩步摇。 “就这两个。”都墨用手一指,问小宫,“你会梳女子发髻?” 小宫眨眨眼,看到坐在藤椅上气急败坏的盲掌柜,点点头不说话。 都墨玩弄着手上的折扇,斜眼瞟了咬牙切齿的故人一眼,道:“我想也是,掌柜头发美得引人注目,一个瞎子肯定梳不了那么好看,那便是出自这位小哥之手了。” “公子有什么话直说吧……” 小宫也不傻,知道他拐着弯给掌柜心里添堵,尤其说他是瞎子,心里替掌柜难受。 他曾是那么厉害的人物,看不见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难接受的事情,虽然习惯以后好像一切如常,生活并未受影响,但心里难免会有遗憾,时间久了便成了心中不能触及的倒刺。摸一次疼一次,提起一次痛一次。 “带她上去好好收拾一番,本座要去参加王爷的昏礼,不能失了面子。”都墨有信心将他吃得死死的,露出狐狸诡计得逞的微笑,拍拍小宫的肩膀,意味不明地说,“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 掌柜气得两腿一交叉,躺回椅子上,闷闷不乐抽烟草。 “呃……公子,我们要去参加婚礼吗?”许笑眉梢一挑,好奇是哪位王爷。 “金陵的大人物——和汇王爷。”都墨想了想,又说,“这个称呼不错,以后在外面称本座‘公子’,你就是贴身丫鬟‘都督姑娘’。” 大哥,你这是在玩少爷×丫鬟play吗?竟然根本不觉得羞耻,此人底线低得可怕…… 许笑汗颜,低眉顺眼地回答:“是,公子,都督先告退了。” 小宫觉得这名字怪怪的,但不好多嘴,老实本分地端着托盘,带许笑上楼梳妆打扮。 许笑走在后面,进屋后直接将门关上,整个人终于放松了些。小宫片刻不停息,替她倒完茶水,转身进里屋取出针线,坐在矮板凳上替她收边角。 二人身处一室,不说话难免有些尴尬。许笑清清嗓子,问他:“小宫同志,你可知道和汇王爷是什么样的人?” 小宫停下手上的动作,猜想“同志”大概是个他不知道的称谓吧,抬着头回她话:“和汇王爷是皇上的第六子,与去世的太子是同母所出,可惜一个身强力壮之时病逝,一个疯疯癫癫的,话都说不清楚。” “和汇王爷生下来就是傻子?” 小宫心想她家公子和掌柜认识,也不算外人,索性全说了。 “以前不是,和汇王爷小时候可是金陵城人尽皆知的神童,四岁能倒背《三字经》,五岁能背《大学》,六岁能解《韩非子》,所以名字里才有一个‘聪慧’的‘慧’字。可是听说太子死的时候,头七殿上哭丧那天他突然发疯了,不仅变得不会说话还到处咬人,没多久就从宫中挪到六王爷府。掌柜的说过,他是第一个有自己封地和府邸还留在皇城的王爷。” 许笑没想到小宫和掌柜知道这么多,接着问:“和汇王爷既然是疯的,还要娶亲?”这不是糟蹋别人家姑娘吗? 小宫摇摇头,继续做针线活,手法娴熟地穿针引线。 “是皇上下的旨意,掌柜推测,是为了留下六王爷的子嗣才赐婚的。六王爷虽然是疯的,但皇上还是很宠爱他。前几日还听说那家姑娘闹过悬梁上吊,被救下来醒了之后一反常态,答应嫁进王府。”小宫摇晃着小脑袋,平时没同人说过八卦,第一次跟人讲,体会到其中乐趣,也算懂了为何掌柜说起八卦来总说得津津有味,“其实寻不寻死,她们家最终都是要嫁的,只是嫁的是她还是她妹妹……” “哦,是这样啊。” 许笑一边喝茶一边听他说,漫不经心地回应,目光深沉,脑中快速思考着。 这六王爷成亲,都墨为什么要去呢?他应该不会认识一个傻子王爷,那么重要的便是会出席成婚仪式上的宾客。 难道三王爷会去六王爷府吗?既然都墨来金陵是为了找三王爷“共商大事”,王爷娶亲正是一个碰面的好机会。 小宫默默做着手上的针线活,沉默一会儿,突然说:“姑娘同公子不是金陵人吧,我在这里三年了也没见过你们。” 许笑收起心不在焉,实话实说:“是啊,才来这里不久。” “若是得空,你们常来便是,茶水糕点我会准备的。”小宫说完,见她不说话,忙解释道,“掌柜的脾气不大好,这里位置偏,没什么人来,十天半个月卖不出一套衣服。虽然吃喝不愁,不过能有掌柜的朋友时不时来陪他说说话,也挺好的……” 说说话?许笑掩嘴偷笑。楼下那二位吵起架动起手来,没把这里拆个稀巴烂恐怕都是轻的。 “唉~你们掌柜是真的好命,长得又精致,还有你这么为他着想的帮手。” 小宫听出她拿自己开涮,红着半张脸,低头专心埋线。 二人闲聊间,小宫将衣服修改完,搬来铜镜,对着镜子拆了许笑简单扎起的半个丸子头,认真给她梳发髻。 许笑本来坐的好好的,腹部突然开始隐隐作痛,连带着腰酸背痛,使不上力。 她一路想着事倒还忘了痛经这茬,现在无事放松下来,痛感袭来,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 许笑用力抓住小宫修长的手,捏出一圈白色。 “我肚子疼的厉害,你们有没有可以休息一下的地方?” 小宫看她唇色发白,直觉不妙,赶紧放下梳子扶她起来。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我扶你过去躺会儿吧。” 许笑疼得上下牙打哆嗦,点点头,头发披散着,路也看不清,整个重心倚在他瘦弱的身上。 她的亲娘咧!怎么会这么痛啊,明明刚才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这来的也太迅猛了吧,堪比水坝决堤的速度。 小宫搀扶她躺好,正想离开时许笑抓住他的衣袖,艰难地吐字:“你帮我跟公子说……我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一会儿才行,他若有事要办先走就好了……” 小宫拍拍她的手,露出一个可靠的表情,说:“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许笑点点头,只觉得有进气无出气,被腹痛折磨得恨不得原地去世。 男人是永远无法理解女人痛经和生孩子到底有多疼的。 小宫也是被她痛苦的表情和苍白的面容吓着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气喘吁吁说:“掌柜的,公子,姑娘突然不舒服,脸变得更白蜡烛一样!” 都墨正跟掌柜发嘴仗,听他这么一说,皱起眉头,不由捏紧手中的扇子。 早上他给许笑度了真气,看来只能解一时之苦,等气血回流再次血脉不畅时,该痛还是会痛。 “喂,你养的人,什么毛病?”掌柜拿下烟杆,冷冷问他,“别死在我这儿啊,晦气。” 都墨心里不快,唇角没了笑意,直接回道:“死在你手上的人还少了?” 小宫咽咽口水,硬插一句:“都督姑娘说,如果公子有要事去做就先别管她了。” 都墨移开眼神,扇着扇子,心里有些燥热。 其实他今天不必将她带出来的,只是以前来月事时她从未喊过一声疼,他以为度气以后便没什么大碍,放心大胆带着她出来。 难道以前也是这么疼吗?为什么从来不跟他说呢?明明身子不利落还接任务,想到她可能数次以身犯险,只想想都内疚不已。 笑笑不提她自己的事是她的选择,可他也渐渐忘了过问她的近况,便是他的问题……这一年一年随着她长大,冰棱来了以后二人更加生分,他对她的关心确实少了很多。可即使她痛得卧床不起,仍一心为他,忠心可表啊。 躺在床上的许笑若是知道都墨此刻的想法,能当场吐血三斤。 要早知道喊声疼就能表忠心,她当初就不用吹完一夜凉风后心惊胆战拍那么多马屁。 小宫看他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都墨心中什么想法,偷偷看向掌柜,很是为难,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又露了出来。 都墨不说话,掌柜直接帮他拿了主意:“六王爷的昏礼要黄昏时迎新娘,行过门之礼,之后才是邀请宾客,现在时候尚早,老娘就留你吃顿粗茶淡饭,等这个小姑娘身体好歇了再走。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都墨扇面一闭,难得不跟他抬杠,规规矩矩回了个好。 掌柜起身,把烟杆插在后腰,像正常人一样走着。小宫懂得他的意思,连忙拿起他的一只手放在楼梯扶手上,另一只手牵着他走。 都墨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扇子往衣袖里一收,一脸正经跟着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