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波澜,日薄西山。
城北的富贾许家大公子,情不自禁上前几步,可刚才那灵动姣美的女孩,却戴上橙黄面具,合着暮色点点,一转眼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的小厮向前探探:“那不是您提建议,让釉梅姑娘去卖香囊的戏楼嘛。怎么,公子想听折子戏了?”
许大公子许志博的友伴挤挤眼:“他哪里是想去看什么戏,怕是要去找那釉梅姑娘才是真吧?”
许志博失笑摇头:“她一个女郎,却要像行脚商人一般上街贩卖,很不容易的。”
友伴不以为然:“一个娘子好好嫁人便是,在外面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许志博知道友伴虽然家里也涉足商业,可在他们看来都是微末行业,不值一提。
可他们许家的家业却是一砖一瓦,一毫一厘,一点点搭建起来的,他自是知道赚钱不易。
但是许志博知道友伴不会理解,便笑着转换话题。
不过内心还是难免失落:不知他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那瑰丽暮景走出来的,窈窕少女呢?
窈窕少女阿笙不知道,已经有人对她暗生情愫,她正拧着眉头和公子争执:“我不想去醉玉楼。”
崔珩晏不解:“你不是最喜欢他们家的雨过天青吗?”
她可是梦里面在这座茶楼被毒杀,被剑捅过不知道多少次。
纵然自从公子回来以后,阿笙就没有再做过那可怖噩梦。然而当时的那种痛楚与濒死的恐惧,还是牢牢镌刻在她的脑海里,不是一时半会儿,说清除就能消失掉的。
没有心理阴影,反而才奇怪呢。
阿笙眉头锁紧:“今儿个是花朝节,为什么一个劲儿品茶?”
她现在一看那茶楼就怵得慌,摆手不迭声地抗拒:“若是公子真想品茶,那我便先回去,刚好将那株金光菊也养起来。”
那怎么行?
阿余都不用收到公子的眼色,就自觉将那朵金灿灿,却莫名衬得公子面色更黑的花收走。
崔珩晏转头,玉白手指指指旁边的食肆:“原是想先让你清清口,免得尝不出春菜粥的味道。”
刚才看戏的时候,一口莓果牛乳,一口木樨花糕,阿笙吃的小肚溜圆,现在开口说话都是股甜甜的桂花味道。
甜食吃多是有一点腻,这春菜粥偏又是咸口,是将脆爽的雪菜和香辣的米椒,放进熬得稠稠的米粥里,又鲜又养胃。
阿笙还真有几分意动。
崔珩晏一看她不说话推拒,知道有门,连忙自己又重新扣上那金灿灿面具,向那门庭冷清的食肆走去。
这倒是不嫌弃面具幼稚了。
他志得意满道:“也让我给你露一手。”
露一手什么?看公子怎么品粥吗?
阿笙笑靥如花,但还是几步跟了上去。
两个人的身影被黄昏光景拉得老长,又渐渐重叠,消失在鼓乐喧天的街市里。
阿笙没有想到的是,公子说的“露一手”,居然是真的进后厨烹饪。
她檀口微张,惊讶道:“君子远庖厨,公子你何至于如此?”
崔珩晏半张玉珪也似的侧脸,不过短短一会儿功夫,已经染上两三道煤灰。
当真是好不狼狈。
那浓烟呛得他不行,他还偏不要别人的帮忙,自己躬身往炉灶里添柴,咳嗽着还不忘反驳:“夫岂恶刍豢。明明喜欢食荤腥,还偏要装什么仁德之心,眼不见为净。难道看不到,事情就不存在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阿笙一下子就想到自己最近愁苦的,和萧连帅那还没解决的婚事。
她可从来没和崔珩晏讲过呢。
远的不说,今日申时,还有人约阿笙详谈。
崔珩晏却不知道她脑子里的想法,现在已经拿起菜刀咣咣咣,剁起米椒来。
那声音听的人心惊肉跳,直教人害怕那案板子都被切碎,公子璜却分外自信:“而且,我熬的这粥没有一点油荤,阿笙你就放心吃吧。”
阿笙下颏一缩,觉得大事不妙。
不管怎样手忙脚乱,公子亲手熬煮的,酌金馔玉的金贵粥上桌了。
阿余刚才偷摸从锅沿处,挖了一口尝,五官都变形到扭在一起。
他踅摸到阿笙身边,悄悄附耳道:“阿笙姐姐,一会儿尽量不要吐出来。”
无论怎么说,这可都是公子第一次做菜品。
勇气还是值得嘉奖。
这回下完厨,公子也不觉得丢脸,也不怕人看,终于将那捂了小半个时辰的金色面具,给摘下来搁到一旁,还亲手将粥端上来。
旁的不说,那春菜粥看起来成色不错。
健脾粳米泛着润泽白光,几把雪菜碧莹莹的,反衬得那米椒更为活色鲜香,带着微微一点辣意。
公子画做的好,就连一小碗粥,盛起的都是艺术品,那翠色的碗壁,将他修长的手显得更为玉白无瑕。
崔珩晏脸颊,都满是那面具压出来的细微红痕,就像是上好的温润古器,横斜点上几笔朱砂,更平添了几分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