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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零丁人过零丁洋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过写的东西都有自己的影子,宋司南的这段经历就是我根据亲身经历改编的。  宋司南浑浑噩噩的来到了陌生的国度,一直被一种难以言状的负面情绪包围着,说不清是离愁别绪,愧疚悔恨,身不由己,还是其他道不明的哀伤,愤怒,无助,像洪水退去后的废墟一般支离破碎,无法收拾。她的命运迄今为止已经够离奇颠覆,匪夷所思了,老天爷的恶意玩笑先且不论,就连平庸无奇的传教士也能随意修改她的生涯,尽管她深知这是为了她好。    以前奢望的片刻宁静现在可以肆意挥霍,那不是静,而是死寂,约翰神父变了。当年那个虽然虔诚的愿意随时为上帝献身的人也曾经高声教导学生,“上帝赞美科学”,而现在的约翰神父再也讲不出那样的话,他说自己的祖国用□□来结束战争是杀戮,是堕落,是无边的罪恶,即使那是怀有好的目的,也确实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他总是沉默寡言的保持机器人一样的作息,平静,礼貌,对于不符合自身系统的输入无法处理或输出。那整洁舒适的小房子对于宋司南来说,是一个晦涩如墨汁般的牢笼,尽管没有人限制她的自由,也没有人在意她是谁。走在街上,人们都热情的与陌生人打招呼,走过去以后,没人在乎刚才跟谁打的招呼。    刚来的几个月,她每晚几乎都会被噩梦惊醒,孩子们表情复杂的面孔在脑海中交织环绕,她当初想了又想,让他们跟程军医走是最好的选择,约翰神父那里有指标限制,他的资源不足以带走那些孩子,纵使是自己的名额,其实也是李长官斡旋的,她猜想可能李长官动用手中的权力帮教会一些忙作为交换。然而,每次在梦里她都会喊着,“不,我不想抛下你们。。。我不想啊”,像是无休无止的忏悔。道义之于国人来说是天地正道,是唯一的正解,无论具体操作起来合不合理,是否可行,至少看上去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反之,容易被人戳脊梁骨。不用别人说出来,她读得懂孩子们的眼神,那是在说,“你本可以不走啊,我们在一起,不用跟任何人走。。。”,这的确是一种选择,尽管看起来希望渺茫,前程艰险,但没有发生的事谁说得准呢?作为一个受旧式教育成长起来的人,忠孝礼义深入骨髓,她没法逃脱。    久违的课堂给了她一丝宁静,尽管她并不能心无旁骛的听课,但是大学里的台阶树木,朝霞斜阳,对她来说都是无比纯净神圣的,看着来往的青年男女,她不止一次的想起那个记忆深处的白衣少年,似乎他就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里,与匆匆的人们擦肩而过。她看不见他,但却能感受到他的身影,明明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可她不愿意放弃这种感觉。骗骗自己无伤大雅,有什么不好呢?约翰神父每天没日没夜的讲经,要么就在祈祷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不也是在骗自己吗?    她就读的学校是纽约州立大学,注意并不是纽约大学,完全是因为离得近学费低,后世留学风潮掀起今年不衰的狂热,纽约州立大学虽然排名并不太靠前,但由于地理位置和性价比的优势,其受欢迎度经年不衰。而她入学时,这所大学还远没有后世的规模,甚至只能算个学院罢了,授课的教授讲师即使多年之后也仍然寂寂无名,然而这些都难掩那个蓬勃向上,思想的火花碰撞激荡的年代,无论是教授还是学生都真心实意的相信自己的研究会改变未来,并为之不懈追求,而非后世被预算经费所奴役,研究只为发文章,影响因子论英雄的学术界。学不能以致用,何以酬光阴?    宋司南当时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参与到这个伟大世代的创意中,并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哪怕是在后世的美利坚,选择攻读物理学的专业的女性寥寥无几,更别说半个世纪前百废待兴的新视界,她少年时受约翰神父的影响,对于这个一般人看来无比枯燥的学科产生了兴趣。她还记得,当开始将伽利略的力学三定律时,约翰神父说,上帝推了静止的物体一下,然后物体才开始运动。她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科学而是神学,但之后的课程使她迷上了这个在古代中国称为格物的学科。任何生活中的常识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这是一件多么值得振奋的事,那时,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力量,仿佛这世间的事都有道理,只要学会了,就有章可循。    尽管多年未碰书本,她还是快速拾起当年的知识,患者忐忑的心情,惴惴不安的参加了入学测试,没想到试题出奇的简单,她的分数名列榜首,学校不但免除了所有学费,还给予她每月一定的生活补助,足够她独自生活所用。她其实可以从约翰神父那里搬出来,从本心上也更喜欢自己的独立空间,可约翰神父是她与李长官,旧部下乃至孩子们联系的唯一纽带,尽管也没什么消息传回来,但是对于那个通讯困难的年代,一封家书,只言片语,都是难得的安慰。当时国际间普通人的联系,还只能通过发电报来沟通,也是最快的方式,打电话是不现实的奢望,在这种情况下,对音讯的盼望已经近乎宗教式的祈盼。    每天她都想办法在学校多呆一些时间,很多时候,直到天擦黑了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图书馆回家,纽约的街道一直有着与国际大都市不相符的名声,脏乱,破败,罪恶滋生,街的一边是天堂,另一边是地狱,多少年不曾改变,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约翰神父要求她天黑之前必须回家,其实她并非不能保护自己,可约翰神父言简意赅的告诉她,这里随便一个流浪汉身上都可能有枪,而你没有。她无奈地点点头,他说得对。回房后,她无奈的想着那句话,心里不可抑制的苦闷起来,我的枪呢?她在黑暗里问自己,枪此时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武器,而是力量的化身,她感到很无力,原来自己离了李长官的支持,什么都不是,当年做了那么多万般无奈的事,最后什么都没能保住,自己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在哪里?    她尽可能多的在节假日里,那些不能去学校的日子,帮约翰神父做些事,不涉及信仰。她本来就是热情率直的人,在这个西方国度里倒是颇为自然,不管是为穷人派发食物还是照顾慰问社区里的老人,孤儿院的孤儿,她都发自内心去做,仿佛在补偿内心深处的窟窿。约翰神父与她心照不宣的合作着,慢慢的,人们记住了这个神父家的女孩子(她名义上还未成年,约翰神父是她的监护人),把她接纳为社区的一份子,走在街上,人们依旧招手问好,只是关心多了起来,不再流于形式。    如果日子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其实没什么不好,人一辈子,真真假假,快乐总是不多,能安乐平静的度过一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当她接到约翰神父给她办好的身份证件时,指着年龄以为是笔误,却被告知这是有意为之,她理解,但忍不住惆怅,人生的一半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被抹掉了,可事实真是如此吗?最起码,她的记忆还完完本本的记录着那已经不存在的岁月里,难以磨灭的人和事,还有她的右眼,早就不复原来模样。    当挥手与那些陪伴她度过颠沛潦倒生涯的人们时,她就隐隐觉得今生今世,这些人中的一大部分,再无缘相见。从姑苏到滇西,天南地北她没少去,每次都是说走便走,毫不犹豫,从来没有乡愁的概念,可不知怎么的,这次她如同小儿女一般止不住的哭泣,眼泪流干了也排不尽灵魂深处的忧伤,她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块被撕扯去,永远的空了。在飞往纽约的飞机上,她的手心长出一颗痣来,开始只是不起眼的一点,在随后的一个星期中逐渐变大,直到变成类似心形,米粒大小的一个,才不再长大。以前听老人们说过,这掌心痣是前生缘,未了债,她心想怎么会有陌生人在遥远的国度等着收她的债,况且,她也没什么可以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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