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只是匆匆去看上亲人一眼便没再留恋地回到了神界。
“你兄长之事……我很抱歉。”
寝殿的大门前,靳尧对朝辞说。
“那时凡界太乱,我并不放心你去凡界。”
朝辞抬头望着男人那双透着歉意的双眸。
这是靳尧第一次与他道歉。
朝辞弯起唇,对他摇了摇头。
靳尧松了口气,转而轻轻在朝辞的额间落下一吻。
“魔界战事告急我需马上赶往,应该不会太久。你好好呆在昆仑勿要出去。”他给青年理了理鬓边乌发轻声叮嘱。
他靳尧是那些妖魔的心头大患也是最大的敌人,那些妖魔不知道暗地里觊觎朝辞了多久若非靳尧在昆仑利用神脉刻下了无上杀阵,那些妖魔怕是早就闯进来了。
靳尧腰间的通讯玉符闪了又闪。
估计是衍苍撑不住在催他了。
靳尧不再耽误沉沉地看了朝辞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朝辞看着他急促的背影想起来刚刚男人的道歉。
他向他摇头并非是说原谅。
只是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尤其是现在说来更显好笑。
无论你当初的初衷是什么都无法改变结果。
若非你,我怎会被困于此,怎会连想见兄长最后一面都苦苦哀求而不得。
他们都走了……朝辞,也该走了。
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朝辞的视线中。
他转身踏入了寝宫。
坐在案桌前的椅子上轻叹道:“开始吧。”
…………
食魂影有些看不懂这个人。
从前它附在别人身上不敢被人发现,只能每天偷食极少一点,这样也几乎是没有痛苦的。但是如今这人却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将他自己的魂魄吞噬殆尽。
于是它毫不留情地啃食着这人的魂魄,吞噬着他的精血,这明明是极致的疼痛。
但这人却像是一点都没有感受到。
他还提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
食魂影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它难得能饱餐一顿,还是留着精力想想到时候从靳尧手下逃命吧。
…………
尊上的夫人这几日忧思过重,把自己关在寝宫中不愿见人,这点昆仑殿中的管事也都知道了。
尊上前些日子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后,夫人吩咐他们不要来殿中打扰他,他身边不需要人伺候,也不要有人监视他。
他们答应归答应,但一点都不看还是不可能的,夫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都别想活命了。
前几日夫人本是好好的,只是在桌前不断写着什么东西。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但是前段时间开始他就这样了,之前尊上回来后也没说什么。
但是在第四日时,他们原本见夫人终于写完了那些东西,搁笔仰靠在藤椅上,似乎在闭目养神。
然而过了一会儿后,夫人平稳的呼吸竟然停止了。
负责查看的神仙顿时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连忙展开神识探过去,心里拼命乞求这只是他感觉错了。
然而他没有感觉错。
甚至更糟。夫人不但瞬间失去了生气,而且连魂魄都探查不到了。
下一刻,管事神色一凌,右手做抓取状,将一缕灰色雾状的东西抓在了手里。
外面出了大乱,靳尧可不敢在昆仑殿中安排弱者,尤其是几位管事,在神界都是排得上号的大能。
食魂影的确隐匿天赋一流,但当时能溜进来也是钻了防御的空子,此刻在几位大能全力探查下,它还呆在已经成了空壳的朝辞身体中,几乎是无所遁形。
“这……好像是食魂影。”
管事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真的摊上大事了。
…………
靳尧来魔族的第四日,接连收到了数道昆仑殿传来的通讯符。
然而此时正是战事正酣之时,双方的对战都已经到了白热化,靳尧根本无暇查看这些通讯符。
大战了足足九日,将作乱的妖魔尽数剿灭,靳尧才有空看通讯符。
他将神识略一探入,顿时瞳孔一缩。
不可能!
下一瞬,他直接转身离开战场,朝神界赶去。
丢下还是狼藉一片的战场和懵逼的神界众神们。
而靳尧却是完全顾不上这边了,他飞快地燃烧神力向神界赶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便赶到了昆仑殿,推开寝殿大门。
那些他安排的管事正站在殿内,见他回来了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靳尧没注意这些人,他的神色尽数落到了床上那青年上。
青年容貌依旧靡丽若海棠,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
但是靳尧自然能察觉到,青年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息。
靳尧活了数万年,从没有哪一日,觉得自己站立都艰难。
他近乎踉跄地走近那张床。
周围的人纷纷退后。
乌发雪衣的神祇停在了床前,几乎颤抖地伸手轻拂青年的面颊。
无声了许久,他仰头,艰难地喘息。
明明早就不需要呼吸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连魂魄都探查不到了。
朝辞已经融合了雌龙内丹,就算肉身死亡,魂魄也不归冥界管……怎么会不见了?!
“究竟怎么回事?”靳尧转头,看向一位大能,神色冷若寒潭。
那人手中出现了一缕灰雾般的东西,周围被缠上了一圈金色的锁链。
“是食魂影……吞噬了夫人的魂魄……”那人说得颤颤巍巍,浑身冒汗。
“是这人自己让我吃的!这怪不得我!!”食魂影也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凄厉地叫了起来。
“什么意思?”靳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在听到朝辞的魂魄被食魂影吞噬了后,靳尧浑身都冷了。像是血液都凝固了。
他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双目充血地问。
“十几天前,朝辞已经就已经发现了我,那时我只来得及吞噬他一些精血……被他发现后,他不断攻击自己的识海,我不敢与他纠缠,就已经打算走了。但是朝辞那个疯子不让我走,还要求我把他的魂魄全部吞噬,一点都不能余下……”
食魂影讲事情和盘托出后,就又尖声给自己辩解:“这都是他要求的!”
靳尧神识探入食魂影中,却只感受到它神识那股熟悉的血液的味道。
可魂魄,却是一丝都没有。
他一挥袖口,食魂影便瞬间被湮灭了。
“都滚出去!”他低着头,厉声说。
站在他身旁的管事也都立即离开了。
等偌大的寝宫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床上那没有了声息的青年时,靳尧才转过身,看着青年。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
他却什么都说不出。
最终他只能低下头,将额头抵在青年的额上,哀恸无声。
你就……这么走了?
什么都不愿给我留下么?
…………
青年融了雌龙内丹,肉身已经算是龙族,就算没了生气,也能万年不腐。
靳尧在青年的床边,一坐便是数十日。
直到一日,他注意到青年的指尖沾了一些墨迹。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走到了那张案桌前。案桌十分干净,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纸笔。
但是左上角却放了一个木盒子。
靳尧将木盒子放到身前,打开了它。
那是一封又一封的信。
是朝决病逝前写了数日后寄给朝辞的,他记得这些信。
他翻阅着这些信,直到下半叠,出现了他熟悉的字迹。
是朝辞写的。
他神色一顿,又飞快地翻阅了起来。
翻到后面他终于明白,这是朝辞给朝决的回信。
朝决给他写了多少封,他就回了朝决多少封。
“前些日子苏记烧饼的苏大伯因年事已高,将铺子交由了他的儿子。我去买了一张,味道却是没有他爹做得好。”朝决。
“苏大伯做了一辈子的烧饼,自然老道,可惜以后都吃不到咯。”朝辞。
“朝常允,可还记得?是我们远房表哥,小时候你见过几面。他其实也在大烨,只是之前没机会带你去拜访他。今日他的长子都及冠了,这侄子还样貌学识皆上等,今年还考上了探花。”朝决。
“合着我们老朝家就我一个废柴呗……算了,还是要给侄子贺声喜!”朝辞。
……
一封封看去,看到了最后一封。
“先前特地询问信使,他言你每月收到信的时间乃月末的二十七日。你生辰为二十二日,算起来,你展信之时已是你而立之年的第六日了。十多年前的你哭闹耍赖的模样犹在眼前,转眼你也至而立了。娘临终前嘱咐我和爹要照顾好你,爹亦先我们而去。我不知我可算完成了他们对我的嘱托,为兄有愧于你,只望你安好。”朝决。
“你怎会有愧于我,就知道瞎想。只是……我真的有些想你们了。你跟老爹都走了,我去看了你,你变黑了,还好没变丑,男人黑一点没事。老爹去找了娘亲,他俩可有趣了!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这个世上,朝辞已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哥,我有些累了。”朝辞。
靳尧捏着这些信,眼中布满血丝。
但是看见信的边角出现了褶皱,靳尧又手一抖,连忙松了力道。
但是他又发现,这下面还有一张纸。
朝决的信他已经回完了,这是……?
他将下面那张纸抽出来。
与前面那些密密麻麻写满了纸的信不同,这张纸上只有两行字。
“我曾恨你入骨,临到头又觉得无甚意思。”
“靳尧,只愿你我再也不见。”
靳尧闭上眼,终是落了泪。
已至绝处。
…………
靳尧驱逐了昆仑殿的所有人。
终年白雪的昆仑上,最终只剩一个孤家寡人。
数百年后,一个如常的清晨。
“你走了之后,我反省了很多。”一位雪衣神祇含笑说道。
他面前是一个躺在藤椅上的青年。青年容貌艷丽欲颓,但却没有声息。
昆仑难得有些好阳光,照在青年的脸上。
他脸庞上染上了些许暖金色,整个人看起来也又生气了些许。
雪衣神祇弯腰,将他被微风吹得有些许凌乱的发丝理好。
“小辞,对不起。”
我口口声声说爱你,却从未为你考虑过分毫。
但有些话,已经烂在心里,再说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罪有应得,已是不奢求任何了。”
“小辞,我知你不愿与我纠葛。你的心愿,我自是满足。”
他话落,藤椅上猛地燃起了赤焰。
隔着火光,青年的眉眼依旧柔和。
火焰窜上了他的衣角,又骤然蔓延了他的全身。
触碰到火焰的地方猝然化为青烟,什么都没有剩下。
靳尧立在一旁,盯着他爱入骨的人一点点消失在火光中,双手被自己捏得关节不断作响,手背上青筋狰狞,蔓延到了袖口深处。
金眸染上了血色,四肢百骸每一寸都痛不可遏。
当青年完全被火光笼罩时,他喉咙发出了一声近乎破碎的悲鸣,猛地冲进了火光中。
这火焰是赤焰神火,能焚烧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甚至包括神魂。
靳尧进入火光包围之中,纵使玄龙的肉身乃六界至强,却也难免被洞穿血肉,但靳尧却毫不在乎。
他最终只抓住了一片袖口。
他紧攥着那片袖口,低喃着:“我只留这一点……就一点点。”
……
昆仑是神界的禁地。
传说那里住着一个神,他把自己锁了起来。
不让自己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
又过了数十万年,神界的势力经过又一轮的洗牌。
新的当权者听说昆仑曾是一位神界至强者的居所。
他来到了昆仑,但只看到满目的白雪,还有恢弘连绵却繁盛不再的荒颓宫殿。
最后,神尊在宫殿的中心发现了一座墓碑。
还有它前方那具长达数百丈的龙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