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人想要阻止她,薛无玉却扬起手,低声让他们退出去。等到偌大的屋内只剩他们两人时,薛无玉微笑了一下,身手刮了下她的下巴,她被他逗得格格直笑,见薛无玉静视着她,貌若玉神,便将腿.分.开,跨.坐在他膝上。 “大人,今日就让奴家伺候您,可好?” 第二日早朝,安九岳与众臣议事完毕,正要退朝时,有内监奏禀,英景侯请求入殿面圣。 安九岳乍一听到“英景侯”三个字,惊得几乎要跳起来,却还是生生忍住,收起神色道:“宣。” 众臣也多是诧异之色,英景侯沈南奚平日里极少出现在朝堂上,今日怎么来了?不少人忍不住回头看向殿门的方向。殿外阳光斜斜洒落,身着紫袍的男子迈入殿内,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如柳的浓眉下,是一双深邃狭长的眼,鼻梁英挺,唇瓣饱满如花,似乎带着某种诱惑。再看其伟岸的身姿,官员们的眼神黯淡下来,想必,话本中所说的绝世美男子便是这幅模样吧。即便在场之人有不少自诩外貌出众的,在沈南奚面前,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逊色几分。 沈南奚站定,端端正正跪拜下去:“臣叩见皇上。” 安九岳沉默地看着他,想着薛无玉说他私逃出京的话,暗暗握紧了拳。 沈南奚见安九岳良久都不唤他平身,皱了皱眉,沉下语气道:“臣有要事奏禀皇上。” 安九岳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放松了身子往后一靠:“何事?” 沈南奚直起身子,定定看着安九岳。 安九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摆摆手道:“你先起来吧,好像朕虐待你似的!” 沈南奚起身,又躬身行了个拜礼,才道:“臣今日,要揭发东厂欺君罔上、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惑乱朝纲、草芥人命、以权谋利、掠夺钱财七宗大罪!” 安九岳的脸僵住,满殿哗然,立刻有官员站出:“英景侯,你不要胡乱编排!东厂是为皇上做事的!你将这么多罪名一下子加到东厂头上,可有想过,是在忤逆圣上!” 此言一出,顿时有不少人跟着站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沈南奚,将什么“栽赃陷害”、“冤枉同僚”的词都扣在他头上,一口一句“皇上”,仿佛东厂就是安九岳本人亲自操控的一般。 “臣还没说具体什么事呢,众位大人便一口一句皇上,你们确定这些事都跟皇上有关吗?” 周围的指责声戛然而止。 对啊,他们把皇上和东厂绑在一起,万一东厂真的…… 不是万一,东厂平日里所作所为,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有人仿佛一下子从吵嚷的鸭子变成了安静的鸡,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偷偷觑向宝座上的安九岳,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立在前方一个角落的金喜忠脸色苍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东厂抓沈南奚抓了这么久,久到一路追去辽国,久到辽国都亡国了,最后还是让沈南奚安然无恙回到了燕京。 回来也罢了,竟然还避开了东厂所有厂卫的耳目,大刺刺地出现在安九岳面前,当着文武百官和他这个东厂厂督的面揭露了东厂的罪行,就差指着他的鼻子了。 奇耻大辱。 可是,现在已然不是耻辱的时候,金喜忠清楚沈南奚手中很可能还留有那份名单和账目,面对着这样的指控,他不敢冲上去喝问沈南奚凭什么冤枉他,他很清楚,宝座上的这位小皇帝最喜欢的太监并不是他,而是那个一心想要取他而代之的人。 怎么办?怎么办? “英景侯,”宝座上的人说话了,“你这么说,可有确切证据?” 金喜忠猛然抬头,直直看着安九岳。 座上的少年不过十五岁,声音清润,丝毫没有前几代帝王身上的稳健和持重,然而金喜忠知道,这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少年皇帝,有着远超寻常人的野心,心思也极为敏感缜密,性格喜怒无常,面对可能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的人时,心狠的程度令人难以想象。 他还小,但他毕竟是帝王。 金喜忠的双手微微颤抖,恐慌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南奚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册子,躬下身,用双手捧着举过头顶,恭敬道:“证据都在这里,请皇上过目。” 安九岳使了个眼色,他身旁的小太监走下台阶,从沈南奚的手中接过那厚厚一沓,金喜忠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流下,若此时他的目光能杀人,恐怕沈南奚和那个小太监已经灰飞烟灭了,连同那一堆册子也要化成灰。 可是,他只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一句辩驳也不敢有,他能指望的,唯有安九岳看完以后,出于对东厂的信任与依赖,饶了东厂,饶了他。 而结果是,安九岳确实没有给东厂定任何罪,倒是名册上列出的那些官员,安九岳从中挑了几个他早就看不顺眼的削官夺爵,挑了几个无关痛痒的罚奉降职。至于那些他用着顺手,或是薛无玉说过好话的官员,他提都没提,毕竟在场之人除了沈南奚和金喜忠,没人知道那本册子上都有谁的名字。 沈南奚大惊之余不禁后怕,东厂在安九岳心中该有多高的地位,让他对惑乱朝纲这样的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在金喜忠狂喜时,安九岳忽然一改毫不在意的语气,沉声道:“金喜忠,先帝将东厂交给你,你便是这样管治的么?” 金喜忠一惊,忙跪下道:“皇上赎罪!这些事臣一概不知,这账册……这账册……” “哼,”安九岳看也不看他,冷冷道,“所以,你不是狠毒,而是无能!”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冷的水,瞬间将金喜忠淋得浑身狼狈。 沈南奚无奈地看着皇位上的少年,艰难地回想着年幼时,他像小团子一般跟在自己身后,天真地唤“哥哥”时的可爱模样,原来,身份地位的差异能将两个曾经相熟的人分得那样远,当你看不清时,以为它只是一条裂缝,轻易就可以填补,等你看清楚时,才发现那是一道鸿沟,是永远都无法逾越的。 好在,如今的安九岳,他还看得懂。 沈南奚淡笑着看向金喜忠,果然,安九岳喝斥了他几句便接着道:“厂督这个位子,若是任由无能的人坐着,那整个东厂都会失控,莫说是欺君,不定什么时候就弑君了!” 金喜忠如遭雷劈,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安九岳道:“朕虽年幼,却也知晓能者居要职的道理,今日朕且饶了你,但你要记住,能当厂督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你不行,还有薛无玉。” 沈南奚觉得,金喜忠此时的表情,就像是被人用利刃捅入了胸膛一般。 东厂,要有一场好戏了。 皇帝不处置他们又如何?左右,他是不用再背着这堆会惹来杀身之祸的东西四处逃窜了。 金喜忠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厂,一整日都将自己关在房中,厂卫们面面相觑,不知他到底怎么了,邱栾跑去向薛无玉禀告此事,薛无玉凝神思索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颜奴走过来,依偎在薛无玉身上,薛无玉拍拍腿,她便坐入他怀中,将头埋入他的颈窝,薛无玉闻着她的发香心旷神怡,冲邱栾道:“你去吧,放心,没事的。” 邱栾告辞后,薛无玉柔声问颜奴:“总是要你伺候我,你会不会很累?” 颜奴摇摇头:“大人每日有许多事要劳神,本就很辛苦了,颜奴怎忍心让大人再为颜奴操劳?颜奴见大人第一眼,就想服侍大人一辈子,不管大人让颜奴做什么,颜奴都愿意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柔,薛无玉觉得自己已在她唇边融.化成了一滩水。 “再说,昨日大人……也不是什么也没做呀……颜奴……很欢喜……”她的声音如同梦呓。 “那……”薛无玉情不自禁地喃喃,“若有一日,我让颜奴去服侍旁人,颜奴可愿意?” 颜奴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放心,颜奴你不愿去做的事,我是绝不会勉强的……” 第二日,金喜忠召集手下,将昨日沈南奚持名单账册上朝的事说了,朝中众官员的处置,他也一一告诉了他们,并对此后官员调整期间需要注意的事做了交代。唯一略去没有提及的,是安九岳在殿上对他的训斥。 可就算他不提,下面的人也大部分都知道,东厂本就是大燕规模最大的消息网,厂督被皇帝当众训斥这么大的事,不可能躲得过这些探子的眼睛和耳朵。 金喜忠捕捉到他们的细微表情,不禁满脸通红,再瞥向一脸淡然的薛无玉,一直硬撑着的某些情绪忽然崩塌了,他猛然站起身,直指向薛无玉:“你个小阉.种!本事不小啊!知道越过我,去狐.媚圣上了!也不看看你爷爷我当年受先帝宠信时,你在哪儿光.腚呢!亏得我看你可怜,阉.了你这孬.种,要不然……哼,不知道你还在哪喝尿吃屎,不过,以你这小狐媚样子,说不定在给人添.蛋呢,就你这低.贱野.种,也能凑到皇帝跟前给我添堵,你……” 话音还未落,只见一道银光飞来,有鲜血飞洒而出,那些还没来得及破口而出的话,都被堵在了再也见不了光的黑暗角落,而那些已倾泻而出的怨愤,也被刺目的猩红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