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家小哥儿洗三,崔家这个外家,自然要来观礼,因着小哥儿的生辰恰巧赶上正月十五,便得了个‘元宵’的乳名,至于学名,等到上学时再取不迟。 过完正月,日子逐渐回复到往常,不知几时,崔宅前的那棵槐树已发出绿芽,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忽然有一日,街头巷尾变得异常的热闹,崔世君一打听,得知再过不久就是春闱,长安城里到处都是从州府各地赶来的学子,不过,这事跟崔世君干系不大,家里的安哥儿离科考还远,她略微听了一耳朵,便丢到脑后不曾理会。 此前,崔世君又给崔嘉相看了几家姑娘,听闻霍云离京,她只打发崔福将这几家姑娘的情形送到宁国府,隔了些日子,宁国府回信,老侯爷仍旧一个也没看中。 崔世君无可奈何,只得再慢慢相看,这日,崔世君有事去清华观,走到半路,她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后面还有三辆驴车,打头的马车似是车轮坏了,随行的仆妇和长随正围着马车焦急,崔世君仔细看了一眼,她见那马车有些眼熟,于是叫崔福停下,对阿杏说道:“你问一下那是不是莫府的人。” “可不就是莫府的人么。”阿杏记性很好,她也认出了这马车,于是隔着纱窗,开口问道:“请问你们可是东郡侯府莫家?” 她这话刚问完,就有个主事嬷嬷搭话,回道:“正是,请问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阿杏撩起帘子,说道:“我们是住在柳枝巷的官媒崔家,我们姑娘看你家马车停在路边,差我来问问。” 那主事嬷嬷说道:“多谢崔姑姑关心,家里马车车轮坏了,家人正在查看。” 说话时,崔世君已扶着阿杏的手下了马车,她抬眼一望,只见莫婉也在,她身边围着五六个婆子丫鬟,看这样子,多半也是往清华观去的。 莫婉也望见崔世君了,她走了几步,笑道:“竟是崔姑姑,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崔世君也回了一笑,她问道:“劳烦姑娘惦记,我一向都好,莫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呢?” 莫婉说道:“过几日就要科考,我去清华观里给我那弟弟求一支签,谁知马车半路坏了。” “倒是巧了,我也去清华观。”崔世君扭头看了一眼那马车,说道:“瞧这样子,一时半会儿只怕修不好,莫姑娘要是不嫌弃,就搭我的马车一同上山吧。” 莫婉笑着说道:“这样正好,崔姑姑可帮了大忙呢。” 她原本准备搭乘婆子们坐的驴车,只不过她的奶嬷嬷张氏说有碍身份,一定要等马车修好再走,恰巧崔世君经过,还好意邀她同行,莫婉也便一口应下。 奶嬷嬷张氏看到莫婉要上崔家的马车,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莫婉已然走到崔世君身旁,阿杏伸手扶着莫婉上车,莫婉笑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嘴里嗔道:“当真是没有眼力,还不过来扶我。” 她那两个发楞的丫鬟一怔,三步并做两步,连忙上前扶着莫婉上了崔家的车。 随后,崔世君也上了马车。 眼见如此,莫家的管事嬷嬷打发余下的仆妇们上了驴车,跟在崔家的马车后面,一行几乘车马,往着清华观而去。 马车不急不缓的行着,崔世君和莫婉都是各自家里的当家人,两人说起闲话,竟是意外的投机,崔世君听说她是去给她弟弟求签,说道:“既是求高中的签,何不去状元庙?听说那里的庙祝,卜卦十分灵验呢。” “去过。”莫婉笑了笑,她看着崔世君说道:“为着他要考学,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寺庙都求了个遍,就剩下这清华观还没去,恰逢今日天气好,我便带着家人来了。” 崔世君很能明白她的心思,如今撑起莫家门楣的只有莫侯爷,况且她家又无旁亲帮扶,莫婉自是满心的期望着莫少均高中,能为家里长口气。 “莫侯爷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像他这样的好儿郎,京里也没几个了,此次科考一定能蟾宫折桂。”崔世君柔声说道。 莫婉闻言,笑眯眯的说道:“那就借姑姑吉言了。” 一路闲聊,马车便到了清华观山下,她们一行人下马步行,一路边走边聊,倒是并不觉得很累,走了半日,等进到清华观,仍是志文和志明二人出来相迎,彼此都是熟人,互相问侯一声,崔世君先陪着莫婉去求签。 且说二人洗手奉香,莫婉先从签筒里摇了一支签,她转头望着崔世君,说道:“姑姑何不也求一支签?” 崔世君近日并无什么心事要求,只是听了她这话,便顺从的抱着签筒摇了几下,只待签子落地,她捡起一看,却见上面写着一句签语,‘枯木逢春又发芽,百般好事到君家,心中纵有忧疑事,胜如云开见日霞’。 她不解其意,便望着莫婉,问道:“莫姑娘求的是什么签?” 莫婉抿嘴一笑,把签子递给崔世君,崔世君接过来轻声念道:“长江浪暖鱼争战,空谷春回花正开,得地得时须进步,好将踪迹出尘埃。” 崔世君望着莫婉,笑道:“我虽不通文墨,却知道这是说莫侯爷要高中呢。” 两人说话之时,志文进来了,他对崔世君说道:“崔姑姑,宁国老侯爷听说你来了,请你过去一趟。” 崔世君微微有些诧异,这宁国老侯爷常年四处云游,不想他还在清华观里? 另一边的莫婉先没想起志文口中的宁国老侯爷其人,后来思索片刻,便记起来了,于是她对崔世君说道:“崔姑姑既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崔世君暗道,宁国老侯爷请她去,八成还是为了他儿子的婚事,心里这么想着,崔世君对莫婉示意后,将求得的那支签子重新插到竹筒之中,随着志文走出大殿。 宁国老侯爷霍云在清华观有一处独住的院子,只因他天生爱静,那院子离主殿颇有些距离,志文和崔世君走了半日,方才到了,志文推开院门,朝着里面喊道:“老侯爷,崔姑姑来了。” 崔世君抬眼一望,霍云此时正背对着他们,他听到声音回头,视线落在崔世君身上,淡淡说道:“来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熟稔,这让崔世君有些意外,她和宁国老侯爷霍云分明只见了两三回罢了。 志文把崔世君带到,便退了出去,屋里只余下崔世君主仆和霍云,地上湿漉漉的,崔世君看到他脚边那几丛兰草挂着水珠,在此之前,霍云正在给花草浇水。 水还没浇完,霍云和崔世君打完招呼,又回身浇水,崔世君等侯了小片刻,才见霍云放下花壶,他对崔世君说道:“坐吧。” 不远处的柿子树底下安放着石桌石凳,地上放着一个小炭炉,炭炉上的铜壶还在冒着热气,崔世君不敢先坐,直待霍云坐下,她才在他身旁的石凳上落坐。 二人坐下后,霍云取出竹筒里的茶匙,往眼前的素色薄胎瓷碗里舀了两匙茶叶,又提着铜壶,不紧不慢的往里注水。 霍云的动作优雅舒缓,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好看,茶叶的清香氤氲而上,崔世君有些迷惑,她望着霍云,似乎离开那重重朱门,他忽然也变得平易近人了。 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当崔世君再重新看他时,他又变回那个清冷孤傲的宁国老侯爷。 院子里很安静,霍云煎的茶不老不嫩,崔世君享用一回,她将瓷碗放回石桌,看着霍云说道:“老侯爷还是为了小侯爷的亲事,特地招小妇人前来的吧。” 霍云双目一抬,他端着茶盏的手停了下来,缓声说道:“我儿的亲事当真如此难办?” 若是在侯府,崔世君指不定该如何惶恐,然而此时面对霍云,她却少了先前的拘谨,回道:“这是侯爷的终身大事,自当是要谨慎。” 霍云听完她的话,轻微的抬起下巴,他放下手里的茶盏,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弹着桌面,像是在沉思似的。 崔世君看着霍云,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老侯爷,小妇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霍云的目光又转到崔世君身上,他说道:“你直说便是。” 崔世君侧头想了想,她道:“侯爷的亲事,家世门第固然重要,不过依着小妇人的愚见,娶妻当要娶贤,当家主母除了家世,紧要的还是治家的本领。” 她的话刚说完,霍云的双眼一眯,崔世君心头微顿,自知逾越了,可她话已是说出口,崔世君便放大胆子又道:“不瞒老侯爷,为了侯爷的亲事,小妇人将京城的名门闺秀翻来覆去比了几遍,仍旧觉得东郡侯府的莫姑娘是个很合适的人选,若是错过了她,着实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