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萱抱着赶来救她的荀二老爷,哭得没个人样,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爹,爹爹,救救萱儿,这,这有耗子,有人,有人往这儿丢耗子!” 祠堂天天有人打扫,这么多耗子实在说不过去,荀萱下意识就想到肯定有人在背地里捉弄她。她哭的梨花带雨,发髻凌乱。原本为了宫宴精心准备的宫裙也因为刚刚摔在地上,变得灰扑扑的。 “好了好了,爹这不是来带你出去了,”见自己唯一的嫡女成这幅模样,荀二老爷也是又心疼又着急,心里不免埋怨起荀老太太,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要罚一个姑娘家跪祠堂? “好孩子,快起来,爹带你出去。不管犯什么错,你祖母也不该让你个女儿家跪祠堂,这罚得也太重了。” “不,祖母,祖母说了跪祠堂,萱儿不能离开,”荀萱苦涩一笑,懂事又无力地望着荀二老爷:“可是爹,女儿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呀!” “好好好,爹知道……” 荀芷在旁边出声劝道:“三姐姐别难过了,定是那甄家姑姑误会了什么跟祖母说了今晚宫里头的事情,三姐姐跟祖母解释下也就过去了。” “今晚出了什么事情?”扯到甄从容,荀二老爷爷愣了一下,低头问荀萱:“你怎么跟甄家人闹上了?” “爹,那是误会,女儿什么都没有做,是祖母误会了,你听女儿解释……”荀萱快被荀芷恶心死了,表面上是安慰她替她说话,但现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好在荀二老爷爷觉得自己平日里端庄大方,温柔懂事的大女儿应该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倒是信了荀萱的话,只当是个误会,“好了好了,爹相信你,先出去再说。” 而他也难免想到,那甄家女,指不定和荀老太太一个脾气,又是个边关来的,有爹生没娘教,蛮横无理也是正常,难怪自己女儿受委屈。 这么想着,荀二老爷已经自动把责任丢到了甄从容身上。他扶着哭得浑身无力的荀萱,对身后跟着的荀芷道:“芷儿,你去跟你祖母说一句,你三姐姐身体不适,爹先带她回去休息了,跪祠堂的事,就说我明天再去与她明说。” 荀萱闹成这样,最后还是被亲爹护着带回去了。荀芷看着她背对荀二老爷冲自己露出的鄙视笑容,下意识咬紧了牙。 但她还是得点头照做,关切道:“诶,我去与祖母说,爹只管先带三姐姐回去吧。” 也没留个人陪着荀芷,荀二老爷头也不回地带着荀萱走了。 不过是嫡出罢了……闹了这种事,也能草草收场。而她只要犯一点错,就会被主母陈氏想尽办法各种惩罚,而事后荀二老爷不痛不痒地安慰她时,还得装出一副明事理的大度模样。 这就是嫡出和庶出的区别吗? 不过是投胎运气好些,投进主母的肚子里,凭什么自己和荀萱的待遇就差了那么多?她不甘心啊! 一夜过去,第二天荀老太太并未肯见荀二老爷,荀萱的事情不了了之,荀家众人只知道她被荀老太太下令,禁足一个月,除了书院,哪儿也不许去。至于具体犯了什么事儿,无人得知,有传言说是得罪了甄家那位表姑娘。自那之后,荀府下人倒是不敢再轻视甄从容。 这事也让荀萱恨透了甄从容。虽然后者一无所知,照例每天寅时起身,练剑一个时辰,是甄从容每日雷打不动的惯例。 这日她在院子里练剑,不经意没掌控剑气,扫落了一地的石榴花。 原本就谢得七七八八的榴花,这会儿更是如同雨打芭蕉,落了一地。 站在一侧捧着巾帕候着的小丫头念叶一脸心疼,旁边另一个一等丫鬟是宫氏送来的,性子安分守己不大说话,见惯了宅里的事,已经习惯见到什么都面不改色。 对比得旁边皱成苦瓜脸的念叶,显得格外可笑。 甄从容看着谢了的石榴花,也在发呆,倒不是可惜少结几个石榴果,而是突然意识到,榴花谢了,那夏日快到头了,而她一眨眼居然也在金陵待了两个多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往年这个时候,边关已经转凉,干冷的风吹得脸上发裂地疼。她爹会特地安排底下的内务给将士们添衣。 她曾经很好奇,她爹这般五大三粗的人,怎么会细心地想到这方面去。于是也这么问了。 她爹也不多说话,就是笑笑,笑了一会儿,看着她眼神飘忽,似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良久才低低开口,“很久以前,这些都是你娘吩咐下去做的……” 父女俩一时无言。 她知道自己长得像母亲,越长大越像,所以后头就爱跟个男儿一般,往外头跑,习武弄枪,晒得一身黝黑的皮肤,连打扮也跟男子一般。 这样她爹见到她,就不会睹物伤人了吧?现在倒好,连“睹”的机会都没有了,更不用担心别的…… 又是匆匆数日,日子到了白露书院开学之日,早在前几天,甄从容就收到了白露书院托人送来的学子服。 白鹿书院收学子从来不分贫贱富贵,只要通过考试通通一视同仁。但对求学的男学子们十分严苛,要经历君子六艺道道考试,才能按分录取。相比较而言,女学班只要出身清白,年龄适宜就可以进去。 但尽管如此,早先能来读女学的人还是为数不多。金陵闺秀们有条件的大多自己家中会请女夫子,只有那些立志当女官的平民女子们,才会坚持上女学。 不过这几年来,因为世家开始送女儿们去读女学以示风骨,倒是在金陵一带引起风尚,寻常的达官贵族也纷纷效仿。 甄从容收到的学子服,暗红色成胡服样式,随之一起送来的的还有一本厚厚的书院规矩。 尽管这个时候,北地住着的人,已经披上了薄棉,但在金陵却是说不通的。金陵靠近长江一带,整个夏季又潮又闷热。 书院发的学子服不似大周传统的褒衣广袖,而是轻便的深色胡服。男子深青色,女子暗红色。白鹿书院还规定,不得戴金冠银冠玉冠,所有男学子,一律布巾束发,女学子则必须除去绢花金簪之类的华饰,可适量的佩银戴玉。 所以开学当天早上她带着书篓坐上去书院的马车,看到车里面布巾束发的荀司韶时,稍稍愣了一下。 荀司韶生的好看,他自己也深谙此事,所以平日总是穿着色彩鲜明的华服,金冠束发,趁得他整个人更加盛气凌人高不可攀。见惯了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倒是难得见到此时朴素的模样,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平易近人…… 正想得出神,荀司韶已经注意到了他,斜来一击白眼,不耐烦地说:“站着干嘛?居然敢让小爷我等那么久,你当自己天皇老子啊?” 好吧,一点都不平易近人,刚刚是她想多了。 不想跟这个小霸王吵架,甄从容看也不看他,直接坐在马车另一头。 见她识相,荀司韶不觉得解气,反而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不舒服。正想找点茬做,这时候马车帘子一掀,又进来个少女。 是荀萱。 荀萱进来后见到甄从容也在,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立即狠狠地瞪她一眼。要不是书院不提倡奢风盛行,一家子只许一辆马车进山,她死都不想跟甄从容坐在一起。 荀司韶看看面色扭曲的荀萱,再看看毫不在意的甄从容,想到两人之前在宫宴上的明争暗斗,咧嘴一笑,得,在书院里不用他费劲了,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看来他这三姐,也不会让甄从容好过。 三人到齐,荀府的马车静静行驶在去白露书院的小道上。荀萱一脸阴沉,甄从容旁若无人,荀司韶喝茶看戏,三个人各怀鬼胎。 终于,见甄从容根本不理人,只低头看着那本厚厚的院规,荀萱瞪了她一柱香的功夫,终于憋不住了。 她气急败坏地说:“喂,我问你,那天晚上祠堂里的耗子,是不是你放的?别以为你功夫那么好,就可以弄得神不知鬼不觉!” “是我,”甄从容抬头,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更多事。” 所以你别来惹我。 荀萱:“……” “噗——咳咳,”她承认地这么理直气壮,弄得荀司韶一下子呛住了,一遍咳嗽一遍朝着两个被他的动静转移注意力看向自己的少女摆手,“看我干嘛?你们聊你们的。” 荀萱大怒,“你居然还敢承认,我要告诉祖母,让她也罚你跪祠堂!” 甄从容笑了一下,眼底是无所谓:“那是你家祠堂,我家祠堂不在这。” 荀司韶:“……” 荀萱被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咬牙:“少拐弯抹角,就算不是跪祠堂,你也要受罚!等我告诉爹爹和娘,让祖母评评理。” “嗯,我是放了耗子,”甄从容静静地看着她,“你亲眼看到了吗?你有证据吗?有人给你作证吗?” “我——”一连三问,问得荀萱哑口无言,她涨红一张脸,气得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你,你这个贝戈人!卑鄙……” “卑鄙?比不上你那天宫宴上卑鄙,”甄从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果你要告状,尽管去好了,我不过是以牙还牙,再说了,祠堂夜里本就有耗子,你说是我放的,谁会信?” 荀萱被气噎住了,张了张嘴,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难得这黑炭脸一次性说那么多话,真是会叫的狗不咬人……他还当她嘴笨,看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阵势,要不是怕甄从容太骄傲,荀司韶真想站起来给她鼓掌。这坏事儿做得滴水不漏,可以,跟他有的一拼。 讲真,比起甄从容,他还是更乐意见荀萱吃瘪,毕竟她三姐当初也是惯会在长辈们面前做样子,打翻了花瓶还诬赖给他。他荀司韶虽然混,但是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打死都不会承认。 所以当初差点没被他爹用家法揍死……当然,从那以后他就和荀萱杠上了。 甄从容,他自己收拾就好,荀萱这道行,可拉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