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蛮夷大举入侵大周边关,已故的荀老国公作为当时先皇最亲信的臣子,领命随援军带着粮草奔赴边关。 荀老太太担心荀老国公安危,自然一同随行,她是土匪头子的女儿,武功高强,她背后的甄家也多的是能人异士,这些人本都已经避世而居,平日里偶尔做些劫富济贫的事。 为了保全荀老国公和自己,也为了打赢这场仗,荀老太太一声令下,无数甄家人奔赴边关,参与其中,与所有武将共同进退。 最后仗是赢了,甄家却也损失惨重,年轻一辈几乎死绝在那场战役里,这余下的也是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先皇为了安抚他们,册封其中军功最大的甄召为镇夷将军,令他带着甄家旧部,驻守大周十六连环关。 镇夷将军,镇夷镇夷,不待在边关,怎么镇夷? 这里头的意思,大家都清楚:未经传召,不得回都。 镇夷将军甄召在金陵自然有御赐的将军府,但甄家现在人丁稀少,旁系不说,他膝下居然只有甄从容一个嫡出的女儿。 当年,战乱中爆发的瘟疫使得甄召唯一的夫人早逝,之后便再没娶过填房。 偌大的将军府,只有些下人,连个女主人都没有,甄从容不过堪堪十二三岁,独自住进去怎叫人放心? 即便不用太后发话,荀家如今管事的大房夫人辛氏也会主动把人给接进来,因为她很清楚,无论是自己婆婆还是夫君,对这位甄家小姐,都十分重视。 荀大老爷荀乾延如今位列三公,和下面两个弟弟年纪差的大,长兄为父,对下面两个弟弟管教得也十分严厉,但后宅的事情却是丝毫不插手的。 这归于荀老太太的教育:男人,少跟后院的女人掺合在一块。 但这回,在甄从容的事上,他却难得亲自开口发了问。 这日用过晚膳,荀大夫人辛氏服侍荀大老爷净了手,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清茶,送到荀大老爷面前:“老爷试试这云雾,三弟妹手下的庄子前日刚送来的,我喝着倒是觉得不输进贡的玉露茶。” “嗯,”荀大老爷顺势饮了一口,大概对茶水的味道也颇为满意,眉宇间稍稍放松下来,“这是上好的南山云雾,一年也产不了半百斤,弟妹有心了。” 荀大夫人怔了一瞬,她想过以宫氏的讲究,这茶定然不同寻常,只是没想到居然珍贵到这种地步。一年都只有几十斤的茶叶,比得上贡品了,但更让她惊讶的是,荀大老爷居然喝出来了。 荀老太太说过,他性子是最似已逝的荀老国公,沉默寡言,却也心思缜密,现在看来倒是一点都不错。 “竟是这么稀罕的东西?”荀大夫人和他做了几十年夫妻,对他一言一行了若指掌,当即惊讶地补充道:“我方才和来也觉得这茶不一般。下午的时候,三弟妹那边差人送了些过来,我当时没多想,只拿了几匹上好的云锦回礼。哪想到这一尝,就喝出茶里头的名堂了,本是想再补些贵重的物什送过去,又觉得一家人不必这般计较。但又可见得三弟妹到底是心里敬着您这个大哥与我的,我想着不若下回得了什么稀罕物,先紧着他们三房?” 荀大老爷点点头,一家人确实没必要斤斤计较,而且这一家子也没谁富得过宫氏去,真要是每次收了她的礼物都等价相报,反倒太见外了。 “嗯,重在心意,”荀大老爷低声说了一句,又饮了一口茶水,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侧头问身边的辛氏:“甄家的那位姑娘,你安排住哪儿了?” 辛氏微微一愣,当即笑道:“老爷放心,那位我安排在露从院了。虽说是一个辈分的,但到底还是小姑娘,露从院那边采光通风都好,和乔儿几个丫头住得近,她们小姑娘间或许还能认识认识,甄表妹应该会喜欢的。” 管家方面,辛氏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出过大的差错,私底下的不多计较,但至少明面上没人能挑出她的错,荀大老爷也信她,所以这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甄家到底是母亲的娘家,当年边关一战,甄家智勇之士大多牺牲了,如今人丁稀薄,镇夷将军仅留下这么个血脉,不管是皇家还是我们家,都希望这孩子有个好归宿,”后院的事,他本不想多管,只是甄从容的归宿,已经不单单只是他们甄荀两家个人的责任了。涉及政事,他不便多说,于是只能点到即止:“她的亲事,你帮衬看着点吧。“ “老爷放心,母亲都交代过我了,我会留意金陵各家,替甄表妹好好相看的。“ 说实话,这不是一件好差事,办不好可难免落下个吃力不讨好的口舌让人嚼。可辛氏是个聪明人,事已至此,自然不会跟荀大老爷抱怨。 另一头的荀司韶得了正德钱庄的铜印,倒没有急着去取银子,他在自个儿院子里待了半天,暗暗琢磨他娘的打算。 荀司韶不是真游手好闲到无知的地步,他很清楚,想从他娘身上扒拉银子下来有多难。 连亲儿子都只能拿二两银子的月例,宫氏凭什么对一个“外人”慷慨? 别说是讨好荀老太太,十几年都不急着讨好,更不会急于现在了,更何况,荀老太太也不需要小辈们这么做。 那这个示好,是示给谁看,很清楚了不是吗? 荀司韶冷哼一声,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跳起来,一旁的听风和梧桐赶紧凑上来。 “爷?” “嗯,你俩去给我准备准备,带上‘土豪金’,咱们去秋辞堂踢馆子去!” 秋辞堂就是金陵城专供人斗蛐蛐的地,土豪金便是荀司韶一首□□出来的蛐蛐了,因脑壳儿金亮金亮遂得了这名儿。 说来也有趣,荀老太太年轻时,也爱玩这一手,土豪金这名字,还是老太太那日撞见荀司韶逗弄蛐蛐,随口取的。 可也算是长者赐不敢辞了,故而荀司韶这只常胜将军,就叫了个让他自己都没弄懂的怪名字。 听风上前一步试探道:“爷,可要把谢家少爷和韩世子一块儿叫上?” “不必,你去吧王小六叫过来,斗蛐蛐这门路,还是王小六擅长,”荀司韶摆摆手,“赶紧去!” “是,爷,我这就去。” 听风一走,荀司韶收拾一番便带着梧桐和压雪两个小厮出门,这刚到了大门口,便被门房拦住了,不用他发话,压雪便瞪着眼上前呵斥道:“瞎了眼了这是?拦着四少爷出府?” 门房低头垂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也不敢抬眼看荀司韶,只盯着地上,快速而恭敬地说:“对不住了四少爷,三夫人吩咐,这个月,您若是要出门,得先带上甄表小姐才行。” 荀司韶:“……” 他就说,他娘没那么好应付! 听风瞥了一眼荀司韶沉下来的脸色,急道:“放肆!四少爷出门办要紧事,耽搁了你担得起吗?甄表小姐以后爷得空自然会去请她。” “对不住了,”门房苦笑一声:“这您得跟三夫人说,小人作不得主。” “唉,你!”梧桐推了他一把,气道:“你个死脑筋,咋就转不过弯了?” 那黑碳脸到底是有什么能耐,让他娘这么可劲儿好生款待?亲儿子都拎出来给人家当跑腿的打杂的跟班的使?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荀司韶也不跟门房软磨硬泡浪费功夫了,他掉头就走,往后院冲。 这阵势吓得听风梧桐只当他要去找宫氏闹脾气,要是闹起来,他们这群身边人还不得被宫氏扒皮抽筋全部卖出去! 两人互看一眼,暗道不妙,赶紧冲上去拦着。 “爷!您可别冲动!” “是啊爷,您可千万别跟三夫人闹脾气!” 荀司韶真是被这两人的脑筋给气笑了,嘴角一抽:“谁说爷去找母亲闹脾气了?爷是这么傻的人吗?” “那,那爷您……?” “听不见门房说的话吗?你以为我要去哪儿?当然是把我那位‘表姑姑’给请出来了!” 他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镇得梧桐和听风对视一眼,都不敢贸然开口,生怕被迁怒上了。 两个人只得一言不发陪着荀司韶绕倒后院去,这一路风风火火,连找带问,总算摸到了甄从容住的露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