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墨白走出房门后觉得隐约听到了一声“主人”,却并不是很真切,等了一会没有其它声音,便不再理会,走到水井旁净了净手。本就不多的血迹冲刷掉之后发现伤口早已结了一层薄痂,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到,哪里还需要什么上药包扎。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唉,那人也真是,自己都不曾在意的伤他竟在承着剧痛之时也急急地要为自己处理。可他自身的伤……温墨白想到这里,眉头一皱,心想那人身上不会还带着什么伤自己不知道吧……这怎么行!
咦,自己干嘛要如此关心他,他一个别人派来监视自己的影卫有没有伤过的如何与自己何干。就算,就算他对自己再好,也没到他都没说出来自己却要主动去关心他的地步吧……
哦,对,我关心他是因为看他照顾我还照顾的不错,他还是伤到了我就没法享受这种服侍了,最起码自己不用做饭,吃饭也比以前好受多了。
温墨白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自觉想通了的温墨白不再等着壶水烧开,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稍厚的外衣披上,又扯出一床秋被,走到卧房丢到床上。不顾十三欲言又止的神情,用带了点严厉的语气问道:“身上还带着别的伤吗?”温墨白自觉稍稍摸清了这人的脾气,自己软软地说这人怕是又因为所谓的“主人不必挂心属下”不肯告诉自己。
十三犹豫了一瞬答道:“属下并无。”
那一瞬间的犹豫却被温墨白敏感的捕捉到了,眉头一挑,直接命令道:
“把上衣脱了!”
十三本来十分确定主人会狠狠地罚自己,现在确实不确定了起来。
但这并不妨碍他执行主人的命令。
几下将身上的黑衣脱下,紧张的攥在手里,露出了精瘦的身躯上结实的肌肉。温墨白看过了十三完好的胸腹,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绕到他背后看时却是直接惊的倒吸了一口气。
倒也不是看见了多么惨不忍睹的画面,只是……这还算完好的背部传达出来的信息实在让温墨白惊到了:十三背上全是将将愈合好的伤口的痕迹,从那长长的一条条的形状大约是鞭打留下的痕迹,大部分地方都以长出了粉嫩的新肉,少部分地方还挂着些许薄痂。
只是这愈合的伤口的数量……伤痕遍布了整个背部,根本看不清当初到底是挨了多少道。
所以十三说自己身上无伤,倒也并不是不对……好歹也算是十三并没有欺瞒自己……
温墨白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尽管如今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想想这人受刑是的情形,温墨白只觉的心里一痛,看着这具前不久恭顺地服侍过自己的身躯,竟是生出了十分的不忍。
他偏过头去,轻轻说道:
“把里衣穿上。”
十三见主人如此情形,眼神暗了暗,大概有些猜测。他见过同僚受刑后的伤痕,知道此时自己背上恐怕难看的很。自己身上竟是带着如此难看的痕迹,竟是污了主人的眼……自己真是……希望主人罚过自己后能顺心些吧。
十三飞快地穿好遮住背上的伤痕,温墨白刚想说些什么,却对上了他那满是自责的双眼。温墨白刚刚起了疑惑,就看见十三翻身几乎是跌下了床一般的跪倒在地上,伏下身说:
“属下身上丑陋,污了主人的眼,求主人责罚……”
温墨白怔了怔,这人还真是,总能用自己意想不到的理由来向自己请罚,他以前,难道这些都是要罚的吗……想到这顿时心疼地叹了口气,尝试着解释道:
“是难看了些,但我也不至于……”
想扶他起来,说无事,自己不罚他,别再这样事事都来请罚了,地上的十三却明显慌乱了起来,猛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双眼止不住的颤动。
“主人,主人您……”从此会被主人嫌恶疏离的恐惧袭上了心头,十三的声音带上了颤音,“属下背上既是惹了主人的眼,主人您,您抹去就好了,随便用什么刑都可以……可以用鞭子,您选那种带毛边的……若是,若是您觉得麻烦的话,也可以用刑锉,一点点磨掉,或者还可以……”十三此时恨不得那碍了主人眼的痕迹立刻从自己身上消失,“对了,可以用草酸……”
反正主人大概不会再看自己这副不堪的身子第二眼了,所以也无所谓伤成怎样,再留下什么伤痕了。只要主人这次顺心了就好。
他现在只求主人哪怕是用最为惨烈的方式洗掉自己身上主人嫌弃的部分,他也不愿从此在主人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厌恶。
主人,主人无论您想要属下怎样,属下都可以,都可以成为您满意的样子,只求主人您,给属下一个机会……求您……属下一定可以……
遇见温墨白之前的十三或许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他本就属于无人问津的暗处,做不好时被叱责被惩罚是理所当然的,而做的好时也不过是‘本应如此’,自然不会有什么赏识。
只是,他在尝到过温墨白的温柔温墨白的关怀的滋味后,心底那团被自己压抑的火苗早已以燎原之势燃遍了心田。未曾拥有过,又谈何失去,只是一旦体尝过那一点点的甜,突然就要将其抽离,心中生出的贪恋,怎可能抑住……
速来遇事冷静,又对自己安慰人的本领十分自信的温墨白听着十三仿佛不是要用在自己身上一般,毫不吝惜地说着一项一项残酷的刑罚,甚至带上了祈求的味道,他只觉得脑中乱了又乱,第一次有了百口莫辩的感觉。
温墨白觉得等自己捋清思路再跟十三解释明白估计还要过很久。
但他又如何忍心再看十三以这样卑微的姿态慌乱的向自己祈求。
温墨白知道自己有多缺乏安全感,这也是他为何如此费尽心机不遗余力地想要站的更高。
但他现在才发现,如果说自己只是缺乏安全感,那么十三简直就是没有安全感。
温墨白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他瑟缩在街巷的一角,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县官欺压至死,那时的他恐惧而又绝望,他多么想能有一人站出来帮帮他,护在他身前对他说,别怕,有我在。
然而不可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