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木窗,桌上清茶亦被染成半杯半江瑟瑟,晚风吹拂,杯中水温柔荡漾,搅碎了她的水中倒影。
苏之钰不觉盯着那杯清茶出神,当涟漪轻漾,水中玉人便添一道细纹,当真是因风皱眉。
“只能降价,”周雄打破沉默,“如今整个坊市的布庄、染坊都在压价,不是比咱们低个一文半文,是咱们足足高出他们一倍。”
他愤怒拍桌,似乎要对什么人出气:“若不降价,谁来我们家。”
周雄怒瞪苏之钰:“若不是你极力主张,怎么会赶出那么多成衣!先如今成箱的成衣累在仓库,等过了季,就更加无人问津了!”
丁伯止住周雄的发难。
“这时候吵嘴毫无意义,听坊主的。”
“这件事是我的过失,没能及时探听别家动向。”杜若楠神色平静,她叹了一口气,“各家染坊、布庄一并压价,分明有备而来,想以低价挤垮我们木染布坊。”
“为今之计的确只有降价。然而降价……”
那话戛然而止。杜若楠抿紧了嘴唇,竭力忍住心中翻涌的挫败感。
“降价实则于事无补。”
她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在座的众人。
如今便是这么个绝路。
“各家既然联合压制我家,便是要背水一战,倘若我们也选择降价,对方便会继续压低价格。这种价格战,并非是一家对另一家,两家势均力敌。一己之力对上本县所有布商,先耗死的,会是我们。”
“怎会!”周雄却不肯相信,“他们如今的价格我算过,的确是薄利乃至亏损,但布料上的亏损,成衣勉强补贴回来,亏损与盈利大致是个持平的状态。”
“大家开门做生意那都是想赚钱的,忙活大半个月,不会做亏本买卖。”
“我们只需跟他们降到一样,他们未必会继续跟进。”
杜若楠没有多解释,叫来两名小厮,低声吩咐几句,挥手让他们去了。
“既然你们不信,咱们一试便知。”
不多时那两位小厮相继回来,其中一人形容格外狼狈,似乎是被踩掉鞋袜另一个则嗓子干哑,灌进三大碗水才能说话。
众人的视线聚拢到他们身上,连跟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周雄都喘着粗气安静下来。
“方才我叫他们,扮作寻常百姓,去那锦绣坊跟如云馆放出木染布坊放降价的消息。”
“情形如何,你们自己讲吧。”
两名小厮点点头,依照杜若楠的指令,将自己的见闻讲了。
“坊主让我在锦绣坊透消息,说木染布坊如今也降价了,价格略低锦绣坊半文钱。”“我刚说完,就有人自发接话,称赞咱们布坊款式更新奇,若不是因为锦绣坊价格低,他们才不会选锦绣坊。这人一说,其它的买主作势要走,锦绣坊那掌柜当场将店中商品价格降了一成。”
另外一个接话,哑着嗓子:“我找了个帮腔,去如云馆唱双簧。坊主让我报的价是五文。”
“五文!”一听这个数,有人跳起来,“这比我们的成本还要低上许多!五文钱,决计不行!”
杜若楠瓷白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你觉得无法接受是么?不如先听完如云馆的应对?”
那小厮说:“一开始听到这个价格,那些人也不信,如云馆主更是想派人来打探,幸而咱们店离如云馆远,而那些人吵得闹得凶,我又在旁鼓吹,馆主一咬牙便报了个四文。”
“四文!”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向如云是赔进爷娘老子吗?!”
这价格同白送又有什么区别?!
“你们也都听到了。这两家我报了两个价,是为了试探对方到底会不会跟,以及他们跟进的决心和力度。尤其是如云馆这个破釜沉舟的架势,对方真想跟我们耗下去的。”
杜若楠神色沉静,语气笃定:“价格战绝非续命之策,这批货,留十分之一在店里,按照成本价出售,毕竟我们的布料上乘、款式新颖,有那爱美的富裕人家,还是会选择我们。另外十分之九,分送临县。”
“不参与价格战,那是死局,我们另谋出路。”
“可……”丁伯苦笑,“临县必也得到风声了,必定会趁机讹诈我们一把。”
“是。”杜若楠点头,“但全部在本县脱手,只能被逼不断降价,这样我们收益更低。”
其它店铺摆明是要同他们不死不休,可它们如今结成联盟,能用车轮战消耗木染,但木染账面上的资金,几乎都压在这一批成品。
木染账上已经所剩无几,还需要支付师傅、绣娘、佣工们的巨额酬金。
所以,她杜若楠和木染布坊已经在绝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