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承安公主所主持的那场宴席还未结束,一纸诏书便已授予了宁远县主。
她被封为万安公主,并将在十日之内随和亲使团一道出发去往匈人的领地。
对此,宁远县主赵羽然似是早有预料。
在宣诏之人到来时,她不紧不慢地将三碗樱桃里的最后一颗放入口中,细细地嚼了起来。
‘晋越,匈人便是豹骑将军帮朕打下来的。朕又怎么可能让你去嫁给他的手下败将?这不是寒了我军将士的心吗?’
皇嗣府内,赵灵微又在自己的屋子里枯坐了一夜。
慈圣皇帝在紫宸殿内对她所说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
天下女主说不愿让将士们寒心,可这番话却反而让她的孙女感到遍体生寒。
已经五更天了,可她屋子里的灯却还亮着。
她的父亲似乎也是一宿未眠,便在看到女儿屋子里亮着的灯时走到了她的院子里。
“灵微,还没睡呢?”
赵灵微连忙从坐榻上起来,连鞋都没穿便前去把门打开。
皇嗣早已没了天子的架子,这会儿更是自己提着灯站在了门外。
“父亲!”
皇嗣原本还是在笑着看向她的,却是很快见到了她雪白的脚丫。
“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快,快回去把鞋穿上。可别着凉了。”
赵灵微应了一声,便很快跑了回去,穿上了鞋。
皇嗣走进女儿的屋里,并把门给关上。
“怎么,又睡不着?心里有什么事,说来给爹听听。”
炉子上还煮着茶,赵灵微便自己给父亲倒了一杯茶。
她一边端起茶,一边说道:“我还在想奶奶对我说的那些话,也还在想堂姐。”
此时的皇嗣府一片寂静,仿佛只有那些偶尔响起的蛙声才能让这份静谧显得不是那么的可怕。
她又坐回了自己的那张榻上,眉头向上扬起,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父亲,女儿实在是想不明白。侄子为何就能比儿子重要那么多。她都已经十一年没见到宁远了。往后,可能也不会再见到宁远了。
“但在下了诏书后,奶奶竟让宁远就这么去了承安公主府,到今日都没有再召见她。我为堂姐感到难受。”
赵灵微先前在殿上的表现足以让皇嗣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改观了许多。
因而现在的他在女儿面前,也不再是先前那般懦弱无用的模样。
皇嗣喝了口热茶,叹道:“女儿,这天下,如今已经姓陈了。我们赵氏子弟之于陛下,不过是亲情与威胁罢了。你说亲情与皇权,孰重?”
赵灵微挪了挪身子,坐得离父亲更近了一些。
赵灵微:“可陛下也不该偏心至此啊。父亲,信王哪怕再鲁莽,再目中无人,也不绝不会让陛下的亲孙女去到真腊那般的小国和亲。信王门客的所作所为,必是溧阳县主授意的。
“陛下明明知道,却一点也不提起。当日宴上,也只有陈伊水一人毫不担心自己会被选中去和亲。”
皇嗣失笑了:“你这小姑娘,爹还当你已经懂事了,其实还是似懂非懂。皇位之争事关生死,陛下要真把几个儿子和她的侄子一碗水端平了,我们赵陈两族,日后才真的是要不死不休了。
“你奶奶既已选了陈氏一族来继承皇位,便不能亲近自己的子孙。否则,爹和你大伯,便会与赵启旧臣联起手来,与信王及朝中新贵杀个你死我活。”
在慈圣皇帝登基之前,大商的国号并不是“商”,而是为“启”。
但这位天下女主不仅当了皇帝,还改了国号,让天下改姓为“陈”。
为了昭显自己是一位真正的开朝立代之君,慈圣皇帝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追封为大商的皇帝与皇后。
同时,她还将赵氏宗庙由七室降为五室,并为她的陈氏祖先立了七庙。
“女儿,若是陛下将皇位传给我们兄弟中的一个,便是将皇权归还于我赵启皇室。那她多年来的心血与努力,便都成了黄粱一梦了。所以她必需狠下心来。”
此时的天依然蒙蒙亮了,鸟儿的叫声似乎驱散了黑夜中的雾气。
“可姑侄与母子,孰亲?”
熬了一夜,赵灵微的声音已然比平日里要暗哑了许多。
她的这句话让皇嗣失笑了。
但在皇嗣从她的坐榻上下来,并穿起鞋时,这个日前在紫宸殿上已然惊艳了众人的女孩便再次说出了惊世之言。
“依照祖制,祭祀之时总是由嫡系子孙来供奉先祖的。若圣上将皇位传给侄子,那么在她百年之后,信王便只能也只会供奉自己的父亲母亲与祖父祖母,他的子辈孙辈亦是如此。奶奶当真心甘情愿?”
外头的光渐渐透进屋子里。
赵灵微的脸色虽苍白,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精神。
但在她的身上,却有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美感。
她轻声重复道:“姑侄与母子,孰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