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凛早有防备,微微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与此同时,举起的那条手臂弯曲出弧度,灌以内力,手肘猛地撞在那刺客胸口上。 刺客胸口剧痛,禁不住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哼,是个男人。 持银针的手被寇凛随意一扯,胳膊瞬间扯脱了臼。 寇凛将刺客从马背拽下地,如摔一条离水的鱼,看着他在地上抽搐着打了几个挺,阴森森一笑:“怎么样,服不服?” 刺客流着冷汗求饶:“服服服!” “咔!”他的骨关节被寇凛重新复位。 “多谢大人手下留情。”刺客抖抖索索的起身,活动手腕,从脸上撕下来一层胶质物,露出原本英俊的容貌。 拔刀冲上来的锦衣卫们纷纷停住脚步,瞧清楚这丰神俊朗的男子,惊诧道:“陆百户?” 人称段小江是寇凛的左膀,那自然还有右臂,正是眼前这位陆千机。 据说两人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只听寇凛的差遣。寇凛先前被罢官,打回原籍闭门思过,两人是陪着一起去扬州的。 可回京时却只见段小江,不见陆千机。 段小江乐呵呵的上前在他肩膀一拍:“千机,你的易容术和缩骨术越来越厉害了呀,差点儿连我也骗了。” 陆千机揉着胸口,讪讪道:“再厉害,也逃不过大人那双毒辣的眼睛啊。”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假扮三公主?亏得这会儿金吾卫没有出城巡逻,不然明天弹劾我的折子又得把太和殿埋了。”寇凛瞥他一眼,顺了顺马脖子上的鬃毛,摆摆手让手下全部后退,周围只剩下他们三人时,才道,“我让小江走水路掩人耳目,你走陆路接应我,忽然消失许多天,干什么去了?” “回大人,是这样的。”陆千机道,“属下从扬州走陆路回来时,途径济宁,见到一行可疑之人……” “济宁?”他话未说完,寇凛眉头一皱,看向段小江,“楚家兄妹是从济宁回京的吧?” “没错。”段小江想了想,“楚小姐说他们从济宁老家上船时,有几个来历不明的人也在船上,一路跟着他们到沧州下船。当时属下也刚好行到沧州,那几人见到我之后,便匆匆走了,再没出现过,所以楚小姐画了画像,想让我瞧瞧认不认识。” 寇凛问:“那你可认识?” 段小江摊手:“伪装过,全长一个样子。” “是不是浓眉毛大胡子?”陆千机用手在脸上比划了下,“这样子的?” “对对。” “我跟踪的这伙人,也是这个样子。” 寇凛盯着陆千机:“当时楚家兄妹的案子尚未发生,你怎会想到跟踪那些人?” 陆千机表示自己已经回过衙门,看过卷宗:“因为属下瞧着那一行人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却扮成镖师藏头露尾。尤其是首领,属下总觉着面善,暗中看了他好几日,终于让我想起来了,是福建总兵虞康安的宝贝儿子,虞清。” 段小江吃了一惊:“原来一路跟着楚家兄妹的竟是虞清?” 寇凛也怔了怔,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串起来的线索里,虞清的角色和枉死的永平伯世子一样,应是一个受害人。 “不对。”寇凛沉吟,“虞清和楚家兄妹相识已久,更曾与楚小姐有过一段情缘,楚家兄妹不可能认不出他。” “因为虞清没有上船。”陆千机解释,“他派了几个人登船,自己则带着其余三十几人,走陆路私自回京。” 之所用“私自”两字,依照大梁律,虞家军镇守在福建,若无一些特定的原因和手续,类似虞清这般身份的将领,是不能无故入京的。” 这应是陆千机一路跟着他们的原因。 寇凛又问:“他进京了?” 陆千机语气无奈:“没,他带着人马在京郊外的青霜镇住下了,所处的位置,恰好不受律法约束,于是我连夜赶回来先禀告大人。” 寇凛半响不语,倏忽翻身上马,挪了挪腰间的绣春刀,趴在马背上朝段小江勾勾手指头:“哎,你说,我是不是对谢从琰太执着了?” 段小江身量矮小,踮着脚凑过去:“眼下瞧着虞清似乎更可疑,虞总兵站了袁首辅的队,他不得不和楚小姐划清界限,却又舍不得……” 寇凛冷笑:“你说女人长的美有什么好处?整日里被一群虎狼惦记着。” 段小江补充:“是长的特别美。” 陆千机表示好奇:“哦?有多美?” 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两圈,段小江艰难的形容道:“就是……插|着满头俗不可耐的金首饰,瞧着还像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那种美。” “俗、不、可、耐?”寇凛磨着牙挤出这四个字,恶狠狠瞪着段小江。 “不不……”段小江赶紧求饶,“属下的意思是……” “等等。”寇凛神色忽然一变,紧张兮兮的询问陆千机,“你方才说,虞清一伙人扮成了压镖的镖师?” 陆千机点头:“是。” 寇凛在马背上坐直了身体:“那有没有带着箱子?” 陆千机一愣:“有,六口乌木大箱。” 尔后,他就瞧见寇凛那双原本困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像是夜幕上的星星一般,越来越亮。 “未必和楚小姐的案子有关,虞清从福建上京来,八成是偷偷给袁首辅送礼的。”寇凛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扫疲倦,神采飞扬,“想必是路过济宁,忍不住去探望旧情人,发现旧情人恰好要上京,就顺手派了些人暗中保护。后在沧州瞧见咱们锦衣卫,怕暴露身份,就走了。” “大人英明!”陆千机满脸佩服不已,“属下只是想着他们或许有什么阴谋……” “那还等什么!”寇凛催促道,“千机,你赶紧回北镇抚司,和徐功名一起带人秘密跑一趟青霜镇,将虞清给我抓回来。” 陆千机拢眉:“大人三思,黑了这笔脏钱,咱们连着袁首辅和虞总兵一并得罪了。何况虞清在界外待着,并没有违律……” “我说他在界内,他就在界内。”寇凛摘下腰间的指挥使牙牌,扔给陆千机,“抓,将虞清抓回诏狱先打一顿再说。” “理由呢大人?”陆千机问。 “我想打他,需要什么理由?”寇凛给他一记白眼,扯动缰绳,准备前往大理寺找楚箫询问一些事情。刚调转了马头,又偏了偏脸道,“虞家军不好对付,多派队人保护附近的百姓,若有误伤,军法处置。尔后清点财物损失,将银子拿给当地县衙,盯着他们去赔偿。” 陆千机抱拳:“属下领命!” * 去往大理寺的路上,寇凛乐的合不拢嘴,刚损失了一小笔金子,立马有人送了一大笔上门。 抵达大理寺之后,尽管被轮值的寺丞百般阻挠,依然和颜悦色:“本官是奉了太子殿下的令,来探望楚箫。” 段小江将太子的手书拿出来亮了亮。 寇凛越是笑眯眯,寺丞越是战战兢兢:“但我们裴大人下了令,任何人要见楚箫,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那还不派人去请示裴大人?”寇凛口中说着,直接往监牢的方向走,毕竟是曾经住过的地方,熟门熟路,“本官先进去了。” 寺丞傻眼:“寇大人,这不合规……” 跟随在寇凛身后的几个锦衣卫转过身,堵住通道,齐刷刷将手放在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对他怒目而视。 寺丞吓的险些尿裤子,哪里还敢说话,灰溜溜离开,寻人去通知裴颂之。 …… “何人擅闯……” 大理寺监牢中,狱丞挺着腰板出来,见着一水的飞鱼服,立马躬身请安。 段小江问:“楚箫被关在哪里?” 压根儿不用狱丞带路,楚箫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见裴颂之!我要见我爹!我要见我舅舅!” 声嘶力竭,听着极是痛苦。 寇凛眉头紧紧一皱:“你们用刑了?” 狱丞噗通跪下:“回大人,绝对没有!楚公子进来后,咱们都是好生伺候着的!这两日里,他不吵不闹,但在一炷香前,不知为何,一直喊个……” 不等他说完,寇凛已经寻着叫喊声走了进去。 牢房里异味很重,他用袖子遮了遮鼻子,挂在通道墙壁上的烛火稀少,昏暗逼仄,令人倍感压抑。 曾经不愉快的回忆涌上心头,冲淡了寇凛原本的好心情。 停在一扇厚重的铁门前,只听见楚箫在门后鬼吼鬼叫,却看不到人,寇凛冷冷道:“开门。” 狱丞赶紧拿着钥匙上前,打开了这间关押重刑犯的牢房。 寇凛背着手走进去,段小江在外守着。 楚箫蜷缩在角落里,长发披散,狼狈不堪,双手捧着心脏的位置,痛苦难忍的模样。听见牢门响动,抬眼看到寇凛,仿佛落水之人看到浮木,激动道:“大人!我妹妹出事了,求求您快去救救她啊!” 寇凛打量楚箫,并没有被用刑,脸色苍白,倒像是生了病:“本官才见过你妹妹,还派人暗中保护着她安全回到尚书府。” “她真的出事了!”楚箫跌在地上几乎起不来,红着眼眶道,“我和妹妹自小有着强烈的感应,我……我感觉到她现在很痛苦,很无助,一直在哭……” 说着,他的眼泪也大颗大颗落下来,哽咽着道,“大人,求您了,去我家看看我妹妹是不是出了意外,除了小时候刚摔断腿那阵子,她有十年不曾像现在这样情绪崩溃过了……” “感应?” 寇凛听说过双生子之间会有某种特殊感应,再看楚箫痛苦的模样,心中信了三分:“小江!” 段小江在牢房外露个脸:“属下这就去一趟尚书府!” “多谢大人!”楚箫用手背抹了抹抑制不住朝外涌的眼泪,挤出一个笑容。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德行。”寇凛嫌弃着瞥他一眼,环顾牢房,“你这待遇,比本官当年强了不知多少。” 这不是他在哭,楚箫也不知怎样解释。 “稳稳情绪,本官有些细节要问,关于你的案子。” “是。” 楚箫几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扶着墙准备站起身时,忽然发现自己手心有血迹。 他一怔:“啊,我流血了?!” 一定是刚才去拍牢门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那会儿只记挂着妹妹,也没在意! 寇凛进来时就瞧见了:“一点小伤……” “完了完了……头好晕……”话说半茬,楚箫翻了个白眼,倒了下去。 寇凛冷眼旁观,不慌不忙,他对楚箫的神神叨叨早习以为常。 …… 楚谣有昏厥迹象时,以为是自己太过伤心,如今从牢房里醒来,才知道是哥哥的晕血症又发作了。 看到寇凛也在,她微微一颤,却不想理会,缩在角落里。 寇凛不耐烦道:“本官可以问了吗?杀害永平伯世子的那个武官,有个妹妹曾被当街欺凌,是你和虞清出手相助,后来……” 他问了一堆,楚谣将头埋在膝盖里,根本不理他。 寇凛脸色一沉,大步上前,俯身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拔高声音道:“你可知三司会审只剩七日……” 待与楚谣的眼神撞上,他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先前楚箫流泪时,寇凛满心觉得他给爷们丢脸,这会儿再看,脑海里竟只剩下四个字——梨花带雨。 不知不觉,却又现出楚谣的脸来,织锦楼里恳求他帮忙时那哀婉的眼神。 楚谣今夜得知了太多难以承受的真相,此刻又被人狠狠捏着下巴,愈发的伤心委屈,豆大的眼泪珠串似的掉。 “你究竟哭什么?”寇凛松开了手,屈膝蹲下|身,攥着袖子为她擦拭眼泪,“你担心你妹妹出事,本官立刻派人去了。你担心你的案子,本官正在帮你,你倒是说说看,你还委屈什么?” 楚谣咬着唇摇摇头。 “那你哭吧。”寇凛不再多言,只帮她擦眼泪。 楚谣陷入自己的情绪里,哭着哭着,忽然脊背一紧,不敢哭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一直帮自己擦眼泪的寇凛。 寇凛见她情绪终于稳住,指着自己袖口上一大片水渍,笑容阴险:“楚箫,本官这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官服,得请锦绣坊的织娘亲自浆洗,可不便宜啊。” 果然…… 楚谣的脸黑了一黑。 寇凛抬着下巴:“好歹在本官手底下做事,也不讹你,十两金。” 楚谣伸出两根手指:“我父亲正二品的官服,拿去锦绣坊十次也才二两金。” 寇凛竖起三根手指,凑过去,和她的两根手指比了比:“你瞧,三比二多一横,自然更贵一些。” 恬不知耻到这份上,楚谣还能说什么:“那三两金。” 寇凛讨价还价:“五两,不能再少了。” 楚谣看向他的袖口:“大人,这云锦吸水性极好,等一会儿没了痕迹,属下可不认了。” 寇凛抬起袖子一瞧,还真是:“三两就三两,本官吃点亏。” “行,说定了。” “定了。” 寇凛准备站起身时,楚谣突然抓住他的袖子,将脸埋进去,用力擤了把吸了半天的鼻涕:“反正也付过钱了。” 看着自己晶晶亮的袖口,寇凛恼火的手抖。 这楚家兄妹都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