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连下了小半月的阴雨,御园的花都萎靡了些。
可容璟倒是觉得杏花微雨,也不妨碍春色如许。
“皇后娘娘在教导大皇子不方便亲自来,特叫奴婢送了羹汤来。”这是皇后宫里派出的宫女秋蕊说的话,随行拎了个食盒,递到姜四喜的手里,顺道还不忘瞅了瞅四喜的眼神。
四喜是容璟的贴身内官,自容璟为宁王时就伴着他,一路吃着苦头过来的,因此这会子容璟成了新帝,四喜也正经算个御前红人,旁人见了都得尊一声“姜公公”。
“陛下近日来还是不曾踏足后宫吗?”秋蕊小心翼翼地问四喜。
陛下性子淡漠,不喜喧闹,皇后也是揣摩了多年,才一点点琢磨到关窍,从早年的殷勤问候到如今的“恰到好处”,不知受了多少的冷眼。
四喜执着拂尘,接过秋蕊手上的食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曾呢,陛下这性子,皇后娘娘又不是不知道,虽说宫里的后妃都是陛下的妻妾,可谁家的妻妾见自己的夫君这么难呢?”
前朝也有不爱女色的君王,可不爱女色爱到新帝这程度,倒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秋蕊得了想要的消息也不便再逗留了,只是走前从手上褪下一个镯子硬是塞到四喜袖子里:“还请姜公公收下,娘娘的心思您是知道的,还请公公在合宜时稍稍美言,说娘娘两句好。”
有时候,红人的一句话比旁人的千百句还顶用,皇后虽为正宫母仪天下,可呆在陛下身边的时间还没有一个内官多。
禁宫内的女人,做什么都要守规矩,为着体面,需得时刻恪守礼仪。
雨势有些大了。
四喜装着推还了两次,而后心安理得的收下:“秋蕊姑娘放心吧,我记下了,叫娘娘只管放心。”
大殿里,容璟端坐在龙座之上,朱笔提起,又再搁下,最后掀了桌子起来,一刻间反复了好几回。
出了殿门,四喜殷勤地用袖子举在容璟额前,似是在替他挡雨。
禁宫内一片闷闷的青灰。
早春的虫子,鸟儿一时间都叫唤起来,枯燥的静。
容璟在余光中瞧见被搁在门口的食盒,面目平静,四喜却是抢先拦着他的视线,一脚将那食盒踢到拐角处:“奴婢这就处置了!”
没有别的话了。
老半晌等来容璟的一句话:“仗着自个儿资历老胡乱应事,朕迟早掀了你的皮。”
没得惊起他一身的冷汗。
陛下是什么人,刀山血海里真真正正闯过来的,最恨旁人打着他的旗号做什么硌应事,这回被陛下抓着了,可不死路一条?
“下回莫再让朕瞧见。”一句戏谑。
倒是整的四喜半条命都快去了。
他绷紧了后背,看着陛下负手立在檐下,没来由地想起数年前的某个雨天。
那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欢呼着奔入另一个男子的怀中,笑着、跳着,锤着那男子的胸膛,那时候陛下的神情就和现在一样,落寞无比。
作为陛下的贴身内侍,四喜敢骄傲的说一声:他,瞧见万人之上的天子的落寞,当然也只有他。
感情陛下是又想起那个女子了。
“陛下,多少年了,总该过去了。”从成康之变开始,陛下听闻她同那位消失无踪,急得发了疯,险些丢下三军去寻她。
后来,陛下听那人说,她死了。
再没有后来了。
容璟看了四喜一眼,看得四喜毛毛的,像是要吃人一样:“你真是活腻了。”
陛下最讨厌旁人劝他,过去了,在他心里,这事一辈子也过不去,四喜知道,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尤其是瞧见英明神武的陛下露出那般伤情的模样。
那是俗人才有的烦恼,可陛下是上天之子,怎会为情所困呢?
“罢了。你从早上开始就支支吾吾的,可是有什么事要说?”容璟看着雨,看它们如线一般从天上落下。
四喜挠了挠后脑勺,倒是有些踌躇,主要是这事吧,他不知当说不当说。
思虑一番过后......
“是清河崔家......”果然,陛下一听这几个字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立马扭头看他,只不过大约是为了维护他天子的威严,陛下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扭了回去。
“哦,他们怎么了?”
“崔家大公子差人送了一件礼物来,还说陛下一定会喜欢的。就在御园的凉亭中,崔公子说他过不来,就不亲自送了。”四喜更小心翼翼了。
要说这崔家大公子也是个能人,数日之前辞官而去一点余地也不留把陛下气得扫了手边所有的案牍,还发了狠话叫他一辈子别进宫。
这会子又巴巴上赶着来送礼物了?
这心比他四喜都大。
果不其然,容璟冷笑了一声:“这种大话他也敢放口?”
“那咱们就去瞧瞧!”说着就要走。
“愣着干嘛,摆驾啊!”四喜慌忙招呼,于是打伞的打伞,抬轿辇的抬轿辇,十来个小太监排成两列整整齐齐地跟在容璟身后,四喜打着伞追着容璟撵。
容璟步履大,小太监们个子矮步子小,又冒着雨,淋得满身满脖颈的,脸上全都花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