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任暴怒的目光中,夏夜的声音冷冽而清澈的道: “你们就和曾经的我一样。 “我的故乡地球,也迎来了末日。” 她这话一出,倒是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夏夜的声音极稳,极冷,像是再讲一个和她毫不相关的故事。 “人类一直在末日中挣扎求生,苟延残喘。我们抵抗过了天灾,但是,一种致命的……‘疾病’,却开始笼罩人类。” 夏夜记得自己曾无数次站在地下基地实验室的顶层,看着脚下暗无天日的地下城。 肮脏、拥挤、资源匮乏,整个人类文明在倒退。 在暗幕辐射致命的威胁下,人类不得不画地为牢。在内外交困中,逐渐走向灭亡。 “我,”夏夜对着树任,用手指着自己的胸膛,“就是人类为了治愈这种疾病而创造出来的……疫苗。 “但是,我是一个失败的疫苗。 “不仅仅我的血清,拯救不了人类。更因为我的DNA缺陷,从诞生之日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活在DNA崩解的剧痛中。” 夏夜说着停下来,调整因为情绪上浮,而略微错了一点节拍的呼吸。 她想起了自己,也曾经苦苦哀求夏天,结束她的生命。 那些零碎的、被她压抑的回忆,开始上涌—— ——“如果你创造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拯救人类,而我不能。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生命的每一天,注定都活在如此的痛苦中,只能依靠药物维持。那么,我活得还有什么尊严?” 她记得自己曾经无数次这样问夏天。 而和这些痛苦的记忆碎片,同时浮上来的,还有夏天从不曾动摇的坚定回答—— ——“正是你的痛苦和煎熬,成就了你,夏夜。痛苦,恰恰是你生命的价值所在。你今天所忍受的痛苦,在将来都会转化成挽救人类的希望。 ——“而只要你不放弃,你就不会失去你身为人类的尊严。 “因为人的尊严就在于拼搏,而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顺从——无论是在我们面对毁灭宇宙的天灾时,还是在面对来自内在的煎熬中。” 在夏夜陷于自己的回忆之际,大厅里面的其他树妖已经不耐烦了。 他们没有兴趣再听夏夜说话,暴|||乱的树妖已经重新开始和树任交涉。 “Mahdi夏天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我的延续。”夏夜再一次轻声开口。 在一片嘈杂的吵闹中,树任依然听到了夏夜的声音。他抬手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他很想听听,夏夜想说什么。 “但我的血液依然无法拯救我的族人。”夏夜看向树任,“不过,我没有放弃。我秉承了夏天的意志,带领全人类一起为了生存而拼搏。最终我创造出了白幕力场,从末日下拯救了人类。 “我诞生的目的,是用我自己的血清,制造疫苗,拯救人类。”她再次指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而带着DNA缺陷,就是我的原罪。 “你们也是一样。 “为了奥尔服务,就是你们诞生的目的。而精神禁锢,就是你们想要反抗的原罪。 “如果你们现在放弃,你们就失去了尊严,你们的生命就没有意义。 “你们就像尘埃一样,注定会消失在凡世的历史中,被时光抛弃、淹没。”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的树妖,乃至赫伯特和伊莱尔斯,都已经被夏夜这天地惊雷一般的论断,震撼住了。 “但是,如果你们不甘于接受这样毫无意义的生命,如果你们选择承受着痛苦,去和命运作战。 “那么,你们的生命就在你们的奋斗中,产生了新的价值和新的意义。 “因为尊严和自由,从来不会是别人给的。而是需要去承受痛苦,拼杀,甚至牺牲,才能得到的。 “在自我觉醒的过程中,你们会经历世界上最痛苦的战斗,甚至要做出世界上最惨烈的牺牲。 “当然会有极度疲惫,想要放弃的时候。相信我,一定是这样。”夏夜露出一个极为惨淡的笑容。 “但是,这个时候,”她稍顿,重新正色,看向树任,“你的族人需要的,不是放弃。是一个声音告诉他们,就像Mahdi夏天,告诉我那样—— “痛苦,就是你们的价值。 “煎熬,是因为你们在活着。 “而只要你们去奋斗,即使最终的结果是失败,也没有关系。 “因为生命的尊严,在于奋斗。 “存在的意义,在于不顺从。 “树妖不需要一个神明,来替你们安排既定的宿命。也不需要一个神明来解放你们。” 夏夜坚决地下了定论。 “那,我们需要什么?”树任哑声问。 夏夜想了想,用这个大陆通用语里合适的词根,组合成一个在这个大陆上,从未出现过的新词—— “——革命。 “革了创造你们的神的命,用自己的奋斗,给自己自由。 “你们可以用自己的拼博,洗脱自己的原罪。用自己的双手,为这个种族的存在,赋予新的目的、新的意义。” 说着夏夜微微侧头,示意圣殿之外的喧嚣,对树任道:“不过,我看,现在树妖的情形并不好,您似乎也有点,失去方向了。” 树任眼底深沉。 夏夜停顿了片刻,让圣殿之外还在越来越汹涌的喧嚣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然后才继续道: “你必须听出来,他们这不是在反抗你。你听到的不能是愤怒,而是他们的灵魂在疲惫和软弱中的哭泣。 “因为他们不像你这般强大,在黎明到来前必然的黑暗中,他们不能依靠自己找到道路。 “他们需要有人给他们精神的支撑。 “而这个人,只能是你。 “因为是你解放了他们,是你决定要唤醒所有树妖,是你决定要给你的种族带来自由。所以,你一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领导者。 “不仅仅是好的、成功的、强大的,而是*伟大*的。” 树任深深地看着夏夜:“没错,树妖创生池已经毁了。铭文烙印一旦刻上,也无法消除。我已经为树妖做出决定,就不能停下,不能犹豫,更不能回头。 “因为我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为整个树妖的种族存续做决定; “我的每一次犹豫,就是这个种族的犹豫; “我的每一次回头,就是这个种族历史的倒退。 “我必须坚定。”说着,树任看向那群暴|||乱树妖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凌厉。 此时,夏夜却幽幽一叹:“伟大啊……” 树任动作一顿,带着几分疑惑,再次看向夏夜。 夏夜看他还愿意听,便继续道:“这个种族正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而你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成为树妖的领导者,你就必须背负起整个种族的一切。 “这意味着,树妖不仅仅是要赢得对外的战争,还要应付来自内部的分裂。你不仅仅要带领他们,去*赢得*尊严。还要教会他们,怎么*活得*有尊严。” 夏夜的话语清晰、简单,有力。 然后她又轻笑道:“这不是靠强硬的手腕,就能做到的。有时候你也需要来点……温柔的。” 这话倒是听得树任愣住了:“温柔的……什么意思?” 夏夜用一种更加温和低沉的声音,道:“用强势的、不可抗力的手腕领导他们,带领他们在暴风骤雨中一往无前。同时,更重要的……” 夏夜几乎是叹息的说—— “要爱他们啊。” 这一瞬间,在大厅内所有的树妖,几乎是不能控制的,眼泪已经从眼中奔流而出。 爱,多么神奇的字眼。 仅仅是听到这个字,已经让所有树妖感到安全和依恋。 而在树任眼中,在震撼与挣扎中,眼底有一丝清明,也渐渐浮了上来。 而夏夜继续道:“去仁慈地包容他们,照顾他们。你要像巨树,像岩石,像太阳,为他们撑起和照亮整个世界。如父亲一般挡风遮雨、如母亲一般谆谆善诱。呵护培养他们的精神和灵魂—— “直到他们每一个都像你一样强大。 “直到他们每一个,都和你一样,充满信念。” 她定定地看向树任:“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一开始为什么会觉醒?你又为什么一定要追求这样的觉醒和自由? “是什么,让你下定了一定要解放所有树妖的精神禁锢的决心?你发誓要带领所有树妖,走向觉醒和自由的初心,又是什么?” 如醍醐灌顶! 树任眼神中,一切迷茫和犹豫,都被涤荡。甚至连他眼底永藏的沉痛,都已经褪去。 这一刻,他终于领悟了,他的统治中缺失的东西—— 而那正是成就伟大的东西! 他的种族正在经历一场觉醒的阵痛。而仇恨和苦难,正在迅速消耗这个种族的斗志。他需要教会和唤醒的,不仅仅是树妖的仇恨和反抗。 他还需要为他们一点一点的,塑造出一个坚韧的种族魂魄和精神! 而仅仅依靠唤醒仇恨做不到这一点、仅仅通过苦难的磨炼做不到这一点。 只有出于对这个种族的深爱,才能做到。 不可抗力的领导,与深刻的爱和包容…… 既是强力的,也是温柔的。 树任看向夏夜,他的眼神里有醒悟、震撼,甚至有泪光。 夏夜对他点头。 “谢谢。”树任深深地对夏夜俯首。 然后,他举步向外走去。 树妖们在他坚定的步伐逼近的时候,不自主的退让出一条道路。 聚集在走廊上要求见首领的树妖们,见到了这样一个沉稳平静,却犹如一把静静插在刀鞘中,而随时可以铮然出鞘的利剑一样的首领。 在和他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所有树妖都齐齐地、畏惧地退让开。 树任却并没有停下,他还在稳步向前。 人群在他身前,流水般地褪去。 好一会儿,终于,人群中有几个树妖停下退让,面带恐惧但依然挺身而出地,挡住树任的去路。 但他们还没有开口,树任已经从他们身边经过,同时说:“都跟我来。” 这些树妖之前,其实都没有亲眼见过树任。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反抗树任的举动,会带给他们什么后果。 而现在,树任简洁命令的话语,他掌控一切的态度,他的沉稳平静,让他们瞬间感到信服。 暴动的树妖们沉默了。 他们跟随在树任身后,等待他们的首领对他们反抗的诉求,给出一个答案—— 而树任将会给他们。 他一步一步登上圣殿城墙的露台。 他看到在圣殿的外围,已经聚集了成千上万的树妖。这些树妖从四面八方聚拢。 一些树妖,加入了请求消除铭文刻印的行列; 但更多的树妖听到消息,赶来痛斥这些麻木的、软弱的懦夫! 圣殿之外已经乱成一团。圣殿的守卫们竭尽全力的维持秩序,眼看暴|||乱就要扩散。 树任俯视这一切。 这就是他出生、成长和统领的土地。 这些人和这片狼藉的大地,就是他的一切挚爱所在—— “我的子民们,我的同族同胞,莱地弥撒所有的树妖。” 他说着,引动圣殿顶端的火宝钻。 瞬间,炽热的红光,在整个圣殿的外墙亮起! 斑驳的圣殿发出鲜红的明光,如同在过去最辉煌时那般闪耀!整个莱地弥撒都能看见这圣殿的光,如同破晓的光线划破黑暗的封锁——! 而树任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传遍莱地弥撒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