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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纳缇伍兹国王宫中。

莱芙出来后便紧随在侍从身后此刻她回望了一眼紧闭着的书房门口。她想起刚才特尼王子说过的话,以及他在提到玻莉斯公主时的神情,便觉得自己的脚步变得相当沉重了。棕发骑士不是很确定昨夜在特尼王子与玻莉斯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特尼王子的确明白地表示她不想再见到玻莉斯公主,甚至已经对她产生了厌恶之情。

她不知道如果玻莉斯公主问起来,该以何种方式将特尼王子的回应向公主说明。也许她更先想清楚的问题是:她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公主。她应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隐而不报吗?不戳破玻莉斯公主的美好幻想让她以为自己在希望成为特尼王子的妻子直到她眼睁睁地看到特尼王子与别的公主成婚还是直接和玻莉斯公主说清楚趁早断了她的念头?

哪一种做法更加符合骑士的身份与立场?她知道如果自己拿这个问题去问希尔顿团长,他毫无疑问地会让她明哲保身的。但是在与玻莉斯公主相处的过程中莱芙实在很难只将小公主当成一个她为了任务而必须服务的对象更是很难不去考虑她的做法会对玻莉斯产生的影响。撇开任务不谈,她不想让玻莉斯伤心,想要玻莉斯获得幸福。但是现在事已至此玻莉斯公主注定要受到伤害,她也希望这伤害能少一些。

棕发骑士还是第一次来到纳缇伍兹国王宫这座宫殿比起她在艾塞亚王国进过的宫殿要大得过建筑与路途也要复杂得多。她跟在侍从身后并不担心会走错路,于是心不在焉地走着。过了一会儿便抬起手来捂脸打哈欠。昨夜的睡眠确实很不足。见到玻莉斯公主回来一兴奋就没有注意到但是现在明显有些疲惫。

莱芙自然没有注意到,侍从在带着她绕路。她偶尔抬起头来,发觉眼前的景物和不久前走过的那段路上的景物差不多的时候也只以为王宫里的建筑与装饰多有重复的地方没有当回事。

“离宫门口还有多远?”莱芙在打了十个哈欠之后随口问道。

“不用着急。”侍从说“骑士姑娘,您可以走得慢一些。”

莱芙有些疑惑地拧起了眉头。她觉得这侍从的语气还有他的说的话都很奇怪,具体说来就是不符合身份。眼前的景物已经熟悉得不得在熟悉了,莱芙停下了脚步,然后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在大约一刻钟前刚刚走出的书房现在就在她的身后。她定睛一看,试图努力地辨认现在这个书房和刚才那个书房之间的区别,还自我安慰说,毕竟自己没有仔细看,认错也是正常的。

但是明摆着不仅仅书房是一样,周围的房子,花草树木也是一样的……书房前还有一条人为开凿的小河直连着王宫外的水源,小河上面有一座平板桥,她记得自己就是先经过这座桥才进到特尼王子的书房去里的。

“这是怎么回事?”莱芙一瞬间有些头皮发麻,“我们刚刚这里走了多久?”难道是她的时间感知出了错误吗?

“足足有一刻钟了,或许还要更多一些。”侍从语气平静地说道,跟着莱芙的目光,望向了紧闭的书房门口,“周围的景色着实不错,令人流连忘返,骑士姑娘还是第一次来到王宫吧,若是不多欣赏一下,您会后悔的”

这么拙劣的谎言,莱芙是不可能相信的。她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陌生的侍从,问:“您是什么意思?”

“特尼王子只是让在下将骑士姑娘送出宫去,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将您送出宫去。”侍从道。

“我听不明白。”莱芙拧住了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侍从,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我与您之前相识吗?”

侍从道:“并没有。”

“但是您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将我留在这里的,您的目的是什么呢?”莱芙无意多加纠缠,“您可不要说这是特尼王子暗中对您的吩咐,他是真心想让我立刻离开的。无论您是为了什么而将我留下,我来到王宫只是听从了玻莉斯公主的吩咐,尽我职责而已,希望您也按照特尼王子的吩咐办事。”

“王子殿下的确是没有另外嘱咐我。但是我从特尼王子少年之时就呆在他身边了,我对他十分了解。”侍从低着头说,“王子殿下自己有时候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而我能猜得到。所以决定我行为的可不仅仅是职责而已。我关心王子殿下,不想让他做出错误的之后会懊悔的决定……而多年来,事实证明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

莱芙正想要说话,便听到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特尼王子站在门后,语气有些低沉地对侍从说:“刚才我让你带给守卫的话,请收回吧。另外,关于玻莉斯公主……”他这才侍从身边站着莱芙,于是便止住了话头。顿了一会儿之后,示意侍从离开。

王子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与喜悦与明显的纠结,但是这个意味复杂的神情只是维持了一个瞬间就消失不见了。特尼王子变为了一如往常的温雅从容,他看着莱芙说,“骑士小姐,请……再进来一下吧。我为我刚才说错的话道歉。”

“遵命,王子殿下。”莱芙说着,便又跟着特尼王子进了书房的门。

莱芙前脚刚跨进书房门,便听特尼王子开口说:“真是太抱歉了,骑士小姐。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有失谨慎。”

“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将这些告诉玻莉斯公主的。其实即便是王子不吩咐,我也想这么做的。”莱芙低着头,恭敬地说,“尊敬的王子殿下,若是您真的对玻莉斯公主有所不满的话,请允许我无礼地建议:您应该当面与她说清楚,而不是假他人之口,这样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不满……”特尼王子心想,他当初确实当面对玻莉斯公主说过了拒绝的话,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玻莉斯公主更加冒犯的举动,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她的确是有一些莽撞的举动,但是现在我对于她这些举动……尚且不能判定其性质。我真不该不加思索地将这些话告知骑士姑娘的,您一定很为难。我现在与玻莉斯的关系,其实并没有糟糕到那个程度若真像骑士小姐所说的,有那样一天的话,我会听从骑士姑娘的建议的。”

“好了,先不说这件事了。”特尼王子有些不自在地将这个话题带过,他原本面向着书桌,现在转过身来,朝向莱芙的方向,“骑士小姐,您有见过这个东西吗?您知道这东西的来源吗?”

特尼王子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他将手摊开,伸到莱芙面前。

莱芙只见特尼王子白皙秀美的掌心里,正躺着一只素白的银戒指。特尼王子的语气正常,就像是在漫步之时随口询问身边的人途中所遇到的陌生花卉的品种一般。然而,指节分明的手上,纤细的手指蜷屈着微微颤抖,掌心里也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这些征状并不明显,若不是看得特别仔细的人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现,但是莱芙注意到了。

棕发骑士看了一眼特尼王子手上的戒指,又抬头看了看王子平静无波的脸庞,正想说什么,目光却被角落中一闪而过的东西吸引住了。

一个耗子大小的东西在角落边上走过,它没有实际的形体也没有影子,只是在光线的折射下显出了那一处突然的异样。那个小东西挪动了一下,使得那处的墙缝看起来突然断了一截,但是很快又被接上。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很快就和她在废宫中看到的那个东西重合了起来。

事实上,就在玻莉斯公主戴上了那枚用火云雀羽制造的胸针之后,莱芙也经常会在公馆的房间里看到奇怪的场景。耗子大小的东西,每一次的形态都不同,有时候有着灰塌塌的颜色,有时候是半透明的,有时候则是完全透明的,但是终究……因为那东西的材质和毕竟和空气不一样,因此在阳光下能够看到一些分别。

莱芙下意识地摸向了身后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在进入王宫之前,她已经将身上的武器交给了守卫。砍刀是不能带进王宫里的。

“算了,您或许不知道,我该直接去问玻莉斯公主的……不,或许……”特尼王子吸了一口气,嘴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又将戒指收回了掌心里,看到莱芙的神情,便根本不再期待着她能给出什么答案,过了一会儿,见棕发的女骑士一直盯着墙角看,便又说道,“骑士姑娘,我现在与玻莉斯公主相见会有些尴尬,能劳烦您替我询问一下,这枚戒指是不是她的。如果是的话,她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莱芙在一瞬间回过神来,特尼王子的话灌进了她的耳朵里,她字正腔圆地说:“玻莉斯公主说她一直随身带着一枚戒指,但是在昨晚要用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找不到了。我没有仔细看过那一枚戒指,不过我看到过玻莉斯取出来几回,如果它是夹在刚才的那一堆东西里一同送来的话,那么这应该就是玻莉斯公主的那枚戒指了吧。”

“……哦,这真是……”特尼王子勾起嘴角一笑,然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在一瞬间之内变白了,额角接着冒出汗来。莱芙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便听他接着说,“……这真是太好了。”

过了一会儿,特尼王子一边拿起杯子喝水,一边问道:“骑士小姐,您刚刚说。这是玻莉斯公主一直带在身上的,您还说起昨夜她还想要……使用……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莱芙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心思都放在刚才出现在角落里的小东西上面,一听特尼王子问话,便下意识地说道:“关于这枚戒指,玻莉斯公主说这是她与您的定情信物。她一直想要找机会向您求婚,她说昨夜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却突然找不到了,她相当懊悔……”

“咳……咳……”特尼王子被水呛住,接着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不,我的意思是……”莱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看到特尼王子狼狈的样子,她连忙将放在书桌上一条手帕递了过去,让特尼王子擦脸,“抱歉,王子殿下。”

特尼王子在止住咳嗽声之后,原本白皙的脸上泛起一片红,不知道是因为呛水咳得太严重了,还是因为受了莱芙说的话的影响。

“我刚才说的,关于求婚还有定情信物这一切……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并没有得到玻莉斯公主的首肯。这枚戒指的意义还请王子您与玻莉斯公主单独探讨。真抱歉,我不该妄加揣测的。”莱芙生怕玻莉斯公主在特尼王子面前的形象由于她的缘故而遭到破坏,却并不知道玻莉斯公主在特尼王子面前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了,“玻莉斯公主是一个十分腼腆羞涩的人,她举止优雅,行事矜持,从来没有孟浪之举。”

“矜持……”特尼王子轻轻地呢喃道,他的目光似乎在说,这简直是欲盖弥彰。

之后便是一段短暂的沉默,看着似乎陷入沉思的特尼王子,莱芙明白这时候她应该主动告辞了。

但是在离开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将目光在书房中的每一个地方都扫了一遍,却没有再看到那个耗子大小的东西。她又将每一个角落都看过,还是没有什么异常的。

希望这只是她的神经过敏。火云雀早已经被她杀死了,现在它那根唯一的也是最美丽的羽毛已经变成了玻莉斯公主的胸针,绝对不会又出现在这里的。而且若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出现,总不会只有她一个注意到了。就连娜提雅维达大人都没有发现,这说明就算真的有什么东西,也不是什么威胁。

不过莱芙还是决定回去之后要将这个发现向希尔顿团长说明。

就在莱芙离开之后,特尼王子便望向手中的银制戒指。然而没有对焦的目光则说明他并没有在看着任何东西,而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直到侍从提醒他已经到了午餐的时候,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将戒指收了起来。

午餐之后,使从们很庆幸地发现特尼王子恢复了正常。

为了将由于早上的分心而堆积起来的公文处理掉,特尼王子直接错过了晚饭,到他再一次从书桌上站了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侍从将特尼王子书桌上的油灯点亮,然后将一些点心取了出来。

就在侍从行了礼退下之后,却听到特尼王子说:“你们都退下去吧……你留下。“侍从回过头来,见特尼王子指向的正是他,便停住了脚步,看着同伴们陆陆续续出去,关住了房门。

侍从还以为特尼王子是为了自己在白日里的自作主张生气了,没有想到特尼王子早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你,去查一下玻莉斯公主的国家。是叫芙瑞亚王国吧……我之前对这个国家几乎一无所知,把你能找到的所有消息,无论多少都全部找过来。不需要整理成公文,我立马就要,越快越好。”特尼王子吩咐道。

“遵命,王子殿下。”侍从心里一喜。这是特尼王子第一次表现出对一个公主这么大的兴趣。想要了解玻莉斯公主的国家,这是否意味着纳缇伍兹国将要与这个无名小国建立邦交,或许王子妃的人选真的已经有了定数。侍从觉得他在白日里的冒险是一个正确的决定。王子在外界看来的光鲜亮丽之后,承受了无穷的痛苦,他衷心希望玻莉斯公主能为特尼王子带来欢乐。

”等一等。”特尼王子叫住了正要向外走去的侍从,说,“不要将这件事传扬出去。任何人都不能告诉,哪怕是你的同伴。”

“是的,王子。”对于特尼王子的吩咐,侍从觉得有些奇怪:对于一个并没有什么名气的远方小国,他能查到的消息自然不会涉及到机密。而且他并不是专门负责处理情报的,能力所限,他能查到的消息,只要有心之人想要打听,也都能查到,不知道为何需要隐瞒。

“哪怕是你查到了,所谓的芙瑞亚王国,其实并无此国……也不需要太惊讶。照实告诉我就行了。”特尼王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勾了起来,然而眉心却皱起了,并不顾及侍从的反应,冷声道,“下去吧。“

侍从只当特尼王子这是开玩笑,但是当他查遍了能找到的所有文献,甚至翻遍了德亚大陆各个版本的地图,问过了他能找到的所有消息贩子之后,却依然没有找到提及到芙瑞亚王国的只言片语。他只能禀告特尼王子:“查无此国。”

时间回到莱芙刚刚从特尼王子书房中走出来的时候。这一回她没有在路上多加耽搁,在接过了侍从给她牵过来的马之后,莱芙很快就出了宫。

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一路上莱芙都哈欠连天,好几次差点从莉莉身上掉下来。好在莉莉十分聪明,记得回去的路,不需要她的驾驭也不会迷路。

莉莉驼着精神不振的主人回公馆,一路上鼻子一直在不满地喷气,似乎指着这声音能把莱芙吵得清醒过来。好几次觉察出来棕发骑士歪了身子,莉莉便会努力地往反侧的动一动,好把棕发骑士的身子掰直了。接着又稳稳当当地迈着步子,高昂着头颅,绕过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绕过了无数的路障和在街道上乱跑的调皮孩子,一路安稳地将棕发骑士送回到了莱瑞拉公馆。

莱芙在靠近公馆的时候,精神才终于振作起来。她抬眼看路,发现没有走错,便一边夸着“好姑娘”一边抚摸着莉莉脖子后面的鬃毛。莉莉不屑地偏了偏头,一副想要料尥蹶子却又不得已在人前注意形象的样子。用鼻子里很大声地喷气,表达了对组上战马血统被辱没的不满之情。

在莱芙将莉莉牵到马厩里的时候,毫不意外地挨了莉莉一蹄。

须发皆白的马倌看着一下子被踢翻在地的棕发骑士,担心地唤了一声:“……骑士姑娘。”

“我没事。”棕发骑士抬起头来,对马倌露出一个笑脸。接着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在将沾在自己身上的马饲料掸干净之后,便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她又折返了回来,手里还拿着几个银戈沙币。

莱芙走到了马倌面前。指着在马厩里扭过脖子不肯看它的枣红马,将戈沙币塞给了马倌,说:“劳烦了,给它多加几斤上好的牧草。还有这些日子我没有办法带着它出去,莉莉大概很闷得慌。若是方便地话,能找人把它带到马场去跑上几圈吗……”

“……”马倌还是第一次看到了被踢了屁股之后还这么高兴的马主人。在这之后,莱芙本就荒谬无比的传言里又添上了诡异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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