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薛蟠与法静正在练拳,忽听院门外有人笑道:“蟠兄弟还会武么?”抬目一望,贾琏扮作无事人一般顶着两个黑眼圈子走了进来。
和尚们忙收招上前合十行礼。薛蟠道:“琏二哥等我片刻,快打完了。”
法静道:“怎么快打完了?还得有两刻钟呢。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不是说这个贾施主性子惫懒么?起得倒早。精神不大好,莫非睡不习惯?还是水土不服?要不贾施主先进去坐着,让小施主给你送些早斋来。你爱吃荤的也无碍,不用顾忌贫僧等。不明师侄早多少年都犯戒了……”
“师叔大人您再说下去咱们俩不用练了。”薛蟠抽了抽嘴角,“琏二哥哥也得饿死。”他忙喊人,偏一个也没有。乃略有几分难为情向贾琏道,“你也知道我做了十年的和尚,不爱有人服侍。我这院子里只两个人,都支使出去做事了。”
贾琏昨晚刚来过。起初也纳闷为何见不着下人,偷听完薛赵二人议事便没顾上起疑心。乃笑道:“无碍,我家祖上也是武行起家,看看你们习武也好。”
“哎呦你们家还有人记得这个?贫僧可是羡慕得要死……”
法静咳嗽两声:“师侄你再说下去贾施主要饿死了,阿弥陀佛。”
“师叔啊有点逻辑行么?取早饭的还没回来,等回来自然琏二哥先用。纵贫僧耽误了片刻功夫也是咱们俩多饿两分钟。”薛蟠一壁念叨着一壁转身回到院子当中。
二人遂接上练拳。贾琏在旁看着,见他们动处生风、势如猛虎,暗暗叫好。心下又想:薛家表弟小小年纪,已是江南说得上号的诗僧偏他还习武,竟是文武双全了。盘算下来自家委实没哪个子弟及得上他。他们家祖上行商,连个爵位也没弄着,本是不如自家祖上的。没爵位也好,总不似自家窝里斗……如此这般遐思迩想。
两个和尚果然又打了两刻钟才收招,气息平和稳如泰山。贾琏抚掌叫好。薛蟠朝他摇手:“琏二哥哥你是斯文人,先进去吧。”他自己与法静一道往院子东北角走过去。贾琏一看,那儿有个两丈见方的水井亭子,比寻常井亭高出许多。亭中有大石槽石槽两旁立着两个大木施,北边的搭着几块大手巾、南边的搭着两套僧衣。二僧走到北边木施旁随手取下两块手巾擦汗。
法静抹着光头道:“师侄你还是半点长进也无。”
薛蟠抹着胳膊道:“说的就跟您老有长进似的。拉倒吧谁不知道谁底细。”
他一壁说一壁拿起水桶抛下井去,随即摇动轱辘。不一会子井水提上来,薛蟠“哗啦”一声倒入石槽。又抛下水桶。眨眼石槽水满,两个和尚脱下僧衣丢入,光着身子洗衣裳!贾琏愣在当场。
偏他俩旁若无人的洗罢衣裳,拧净了水,转身将僧衣搭上南边的木施。法静拉开木阀,槽中之水顺着石渠从院子东边流了出去。薛蟠接着打水,他俩另取两块干净手巾洗澡。洗完澡又是薛蟠打水,二僧蹲在石槽旁淘手巾。直至把手巾挂上木施后,他俩才取了干净僧衣穿上。贾琏在旁目瞪口呆:难怪他这院子里没下人服侍,真是当惯了和尚啊……
收拾完了,和尚们乐呵呵走到贾琏身边合十行礼。
薛蟠道:“慢待琏二哥哥了。”
法静道:“贫僧的师侄慢待贾施主了。”
贾琏合十回礼,笑了笑没说出话来。
三人一同走入堂屋,迎面而来的便是那个“钱”字。贾琏哑然失笑。法静立时道:“俗吧?贫僧早告诉他换掉他就是不听!”
“咳咳!”薛蟠忙说,“您老刚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说与里头的佛祖相映成趣。还不是听小朱成日念叨俗你才跟着。”
“横竖俗得入不了眼!”
“那您移目别处,不看就是了。”
正说着,有个小厮提了食盒进来,一愣:“有客人?”
薛蟠道:“这是贾二爷。我们三个去院子里吃,免得法静大师见钱眼俗。”
院子西边有几株大木槿树,这会子正开着粉紫色的花儿。小厮就那儿摆开桌案。贾琏一瞧,不过寻常的白粥、咸菜、清炒时蔬和煮得结结实实带壳的鸡蛋。两个和尚吃得顺溜,他不禁问道:“你们不是戒荤的么?”
薛蟠道:“早开戒了。”
法静道:“他引着贫僧开戒的。阿弥陀佛,贫僧本是多老实的和尚。”
“那也是您意志不坚定。我怎么不敢引我师父开戒呢。”
“贫僧是长辈。凡贫僧说一句,你少说回两句。还知不知道敬老了?”
“师叔,您老先照照镜子,老么?”
贾琏瞧他二人拌嘴甚是有趣,没想到法静和自己一般大。较之荣国府,薛家早饭真真寒酸。偏他吃得十分自在。心里想着,口里不觉说了出来。
薛蟠半认真的说:“这是自由的魅力。规矩约束奴才也顺带约束主子。你等着。尝过自由之后,再让你过不自由的日子,你便撑不住了。连做梦都会是自由,非得想法子把镣铐打碎了不可。”贾琏心下莫名一动。
正要说笑,忽听“咣当当当”一阵响。贾琏唬得站了起来。只见后墙假山前倒扣着一只铜盆。随即有人翻过围墙跳到假山顶上又是个和尚。这和尚手里还提了把长刀,没带鞘。法静笑道:“阿弥陀佛,练刀怎么把盆练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