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司北一席话,让神算子听得直撇嘴。只是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就算是借胆子也不敢和尊主作对。在他心里,姬无朝就是个孩儿心性,若不是身后有个李德顺,在危机四伏的皇宫里多半活不过三岁。 不过有些提醒的话,还是要说的:“尊主亲自入燕,恐有危险。刺杀之事,可以交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我倒是对那燕国皇帝有些好奇了……他和传言当中的形象,怕是不符。是我大意了,能在皇宫安然无恙活下来的人,不会那么简单。”玄司北一双深沉的黑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与他稚嫩的脸全然不符,“此次行动,不是谁都能胜任的,我必须亲自确认。” 若姬无朝当真和传说中的那样昏庸且无能,那他可以放他多活几日。如若他是韬光养晦……那就必须趁他成长起来之前,想方设法把他除掉。甚至是他亲自刺杀。 他缓缓背过身去,无知无觉地捻了捻手中被揉成一团的信纸,想着想着,不知为何,思绪又回到了宋悦身上。 她说她就在大燕都城做些小本生意…… 他喂了几天兔子,愈发觉得这只雪白兔子和它的主人有些像,一样傻头傻脑的。可它的主人除了一封书信外,再没任何音讯,有时候看着它,他会突然升起一种剥皮拆骨、吞吃入腹的冲动,一双眸子冷幽幽的。 只是想到她的嘱咐,他又收敛了些。这些日子,他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幼丧母,才对这三十好几的女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感觉,但想了想,似乎这又并非依赖,心下总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和以前的不一样。 自幼在皇宫,让他把人自然的归位了两类,一类是有用的人,一类是其他人。而她,似乎不属于这两类的行列。 很奇妙,他想知道为什么。不仅仅是那股蠢蠢欲动的探知欲,更是心中不为人知的一角,有着隐秘的念头,想要探究她,探究她的过去,探究她的现在,直到变成她生活中根深蒂固的存在,让她时时刻刻都能看到自己,才肯罢休。 所以,这几日他一直在计划着去燕都,而神算子此次的失败,让他升起了一个念头——在探望宋悦之后,便顺道入宫,亲自探探这个姬无朝。 …… 三日后,燕都,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宋悦穿着一袭便服,打着白折扇,正优哉游哉的逛着市集,完全没有回宫处理奏折的意思,看上去心情不错——三天前轰走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吴大仙,这下没人敢在她耳边念叨别的大臣的坏话,耳根子清净不少。 虽然身在古代,但这么多天以来,她连自己的都城都没逛过,今天终于得空,算是散散心。 大总管李德顺此时正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衫,扮作她的随从,看着拥挤的人群直皱眉,却又不敢忤逆她的意思:“皇……公子,时候不早了,您看……” 昨天皇上就一脸严肃的把他叫来,害得他以为有什么大事,没想到皇上竟然提出了“微服私访”,先把京城腐朽的乱象说了一遍,又一本正经的表示要从燕都开始一肃风气,他联想到前几日皇上的所做所为,还真以为皇上开了窍,便没有反对。 结果一出宫,皇上似乎就变回了原样,吊儿郎当没个稳重,穿着一身秀才的白衣,打着折扇,远远看去,好一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这一路走来,皇上尽瞧些新奇玩意、凑热闹了,可就是一样正经事没干。 李德顺有些懊恼,他早该猜到皇上所言,只是想要出宫游玩的借口的……罢了罢了,还是孩子心性,就让他再玩会儿。 “还早呢,都还没到中午,急什么。”宋悦摆摆手,对路边频频投来倾慕目光的姑娘笑了一笑,“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 【宿主别自恋,就你这高度,要装成才子,气势上还差一截儿。趁早滚回去批奏折好吗?】 宋悦:燕都没别的好玩的地方,其实……那什么,我想去青楼逛逛。 【冷静,你没那功能。】 宋悦:作为一个穿越者,要是连青楼都没去过,那岂不是白来古代一趟?我只是好奇看看! 这次她出来的本意,确实是要确认燕都目前的环境,体会一下民风。不然一直待在皇宫里,听的都是下人报告上来的消息,总会有种不真实感。 因为除了李德顺,在偌大的皇宫中,几乎谁的话也不能相信,她甚至不敢留宿在妃子的宫中,只能借着炼丹的名义,在炼丹房里的贵妃椅上睡觉,日子过得算是艰辛的了。 不过好在很多人已经认定她姬无朝活不了多久了,不怎么关注她这个不理政事的皇帝,所以她对后宫不闻不问,也没人关心。甚至她在蹲墙角的时候,还听嘴碎的宫女讨论过宫中秘闻——关于皇帝姬无朝绿帽子的顶数。看起来,虽然表面很怕,但没人打心里把她当回事儿。 管理局下发的任务,不仅是要她扭转姬无朝此时的困局,还有整个大燕,甚至整个天下的纷乱局面,这工作量让她彻夜睡不着觉,最后还是准备从自己做起,从燕都做起,一点点一步步进行改善。 宋悦摇着折扇,暗暗给自己鼓劲。不知不觉间,已经从热闹的市集一头走到了另一头,稍显冷清的街道上,少了些暗送秋波的漂亮姑娘,多了些摆着地摊买菜的大爷大妈,让她一个白衣少年看起来有些显眼。 “公子慢些,慢些……”李德顺毕竟年纪大了,有些跟不上她的脚步。 就在此时,拐角处突然转出两个人影,显然也是一主一仆——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清冷少年,背后跟着一个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少年面容十分普通,只是一双幽黑深沉到极致的眼眸,只看一眼就难以忘记。 宋悦出宫散心以来的得意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是玄司北! 不应该!按照时间线,他没这么早进京,难道是她无意中做了什么,引起的蝴蝶效应? 就算玄司北易了容,周身那股阴冷的气势依然不曾改变。或许是她在古代没认识几个人,却独独对他印象深刻,那一瞬间她感觉到的冰冷,让她回想起了刚穿越的时候,真正成长起来的玄司北看她的眼神。 自重生以来,她从未在小玄司北的身上感受到那样的致命威胁,也一直将他当做孩子看待,但现在……或许她的教育有待加强。 李德顺心里奇怪,刚才皇上一路脚步轻快,甚至自选妃以来头一次没对女人施以不耐烦的眼光,他还揣测着皇上是不是已经开始想女人了,又不喜欢后宫那些妃子们……现在看来,皇上的心思愈发琢磨不透了。 宋悦将脚步逐渐放轻慢,让自己在人来人往间,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又缓缓将胸前的折扇往上移了移,遮住半张脸,稍稍往后,示意李德顺:“我觉得今天……天气不错。” 这次出宫,为了不被认出来,她还稍稍给自己扮老了些,把肤色涂暗,又涂了两道粗厚的浓眉,却衬得整个人愈发阳刚英气,更像个男人了。如果只看上半张脸的话,应该会把她自动归为路人的吧? 此时,玄司北带着些疑惑的目光扫了过来,正见一英俊的白衣少年用折扇遮着嘴,和仆从说些什么悄悄话,便收回了目光。 刚才那一眼,或许是看错了。 李德顺则是愈发疑惑,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干巴巴的谈起了天气,还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只好小声附和着:“是……是。” 两人渐渐挪远,与玄司北擦肩而过,背道而驰。直到转过了三五条街,宋悦才呼出了口气,心里暗想着玄司北的目的。 她只知道他仇恨燕国,光这一点,就让他有足够动机入宫刺杀她,或是在燕都制造些什么破坏。只是他刚才走的是市集这条道,与进宫的路刚好是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说他暂时没想要动她,而是要在市集这一块地域办点什么事儿…… 等等! 她好像曾经告诉过他,自己是在燕都做生意的,而那些做小买卖的商贩,一般都集中在人流最大的集市附近!这熊孩子不会是找她来了吧? 见皇上突然顿住脚步,李德顺神色一变,以为有变故发生:“怎么了?” 宋悦脸色一黑:“快……替朕准备些银子。话说刚才那一路上的小摊贩,有你认识的人么?” “没有……” “那就赶紧拿点银子来,事不宜迟!” …… 最后,李德顺凭借着宫外的人脉,成功给她在市集上腾出了个摊位,摆着瓜果的地摊也准备好了。她又支开李德顺,要他代自己去莫清秋府上喝茶,自己趁机换了一身带着乡土妇女气息的粗布裙,洗掉妆容,露出本来面目,挽了个发髻,蹲在小摊前吆喝着。 或许是化妆久了,这副素颜的模样,怕是亲妈来了都不认识。她心里暗暗想到。 玄司北在市集上找了一路,并未发现宋悦的人影,心下疑惑。却又不相信她一介妇人能跑到哪儿去,怕有遗漏,又沿着原路再往回找了一次。果真,这次还未见人,便听她的叫卖声。立刻对手下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隐蔽散开。 还好,她似乎没看见自己。 他站住了脚步,打量了两眼她的衣衫,放下了疑心。又微微有些心疼她一个人在这里风吹日晒。这女人本来衣着光鲜,却偏偏为了他在九龙湾买下一套宅子,丧了夫家,手头上没几个银子,还要这么折腾…… “小……小北?” 宋悦一脸惊讶的看着人流中那显眼的白衣少年,向他招招手,“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再见她时,心下莫名安定,就连因仇恨而变得尖锐的眼神都缓缓柔和下来。 他慢慢向她走去,她也学着慈母的模样,咬咬牙,张开双臂,示意欢迎。他也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一点都不客气,扎入她怀中。 宋悦心中对这小子颇有微词,想到教育问题,一点也不含糊:“为什么不好好呆在九龙湾?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怎么一个人单独跑来了!” 玄司北双眸中的冰冷逐渐消散,变得明亮而清澈见底,嘴角慢慢绽开一抹温和无害的笑容,就像个极其渴望爱的单纯孩子:“特意来看看你。” 不知为何,在入宫刺杀姬无朝之前,他还是想和这女人道个别。 “……”恐怕目的没那么简单吧?真的不打算在燕都给她捣乱? 在她稍稍放心,以为糊弄过去的时候,又见他垂眸扫了一眼摊子上的小玩意儿,话语多了几分莫测的深意:“刚才我来的时候……这个摊子前,似乎是个老妇人?”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记忆,按理说,不会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