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完早点，宋岐山去了商行，刘姨太太如今学乖了，凡是宋笑嫣在家的时候，她能躲都躲出去了。　　前脚宋岐山的汽车刚走了，紧跟着她就扭着腰肢出了门。　　宋笑嫣练了一会儿琴，于妈就上来说有个太太上门来访，说是应征钢琴教师的。　　宋笑嫣下楼，客气的请赵太太落了座，玉梅端上来一杯茶。　　赵太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穿了一件半旧的阴丹士林旗袍，一头浓密的乌发用网子老老实实罩在了脑后，她身材玲珑，面容姣好，只是面部发黄，眼下一片乌青，神色很是憔悴。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丧气。　　宋笑嫣略略有些失望，她客气的说道，“听家父说，您曾经留过洋？”　　赵太太点点头，说道，“是的，三年前，在英国呆了一年。”　　宋笑嫣又问，“您在英国获了很多钢琴演奏的奖？都是什么奖，能说说吗？”　　赵太太目光闪过一丝慌乱，笑着说道，“是介绍人夸大了，其实都是些不值得一提的奖项。宋小姐，不如，我为你弹上一曲？” 宋笑嫣点点头，领着她上了二楼。　　赵太太看到崭新的白色三角钢琴眼睛亮了一下，她径直走过去，小心的打开盖子，就开始弹奏起来。　　这个曲子宋笑嫣不知道是什么，然而却觉得非常动听迷人。直到曲子戛然而止，她才回过神来。　　赵太太一脸自信的看着她。　　宋笑嫣由衷的夸赞，“很不错！”　　赵太太谦虚的笑着，说道，“回国后好久没弹了，手有点生。”话虽这样说，神色里却很是期待。　　宋笑嫣犹豫了一下，说道，“麻烦赵太太一会儿留一下地址，我要问一下父亲的意见，如果请你来，会差人去送信！” 赵太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和懊恼，勉强点了点头。　　临出门，赵太太鼓足了勇气对宋笑嫣说，“宋小姐，我，我刚离了婚，很需要这份工作！”　　宋笑嫣点点头，客气的说，“好的，我知道了，赵太太慢走！” 在后世宋笑嫣是管理过上市公司的，她用人不唯看能力，还看气场。　　这位赵太太的气场不对，给她的第一印象不好。　　刚坐下喝了一杯热茶，约好的另一个应征者也上门了。　　这位田小姐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学生，她上身穿着阴丹士林的褂子，底下是黑色的裙子。　　一副标准女学生的打扮。　　田小姐长了一张瓜子脸，五官秀气，皮肤稍微有些黑，黑裙子底下配的不是黑色皮鞋，而是一双普通的布鞋。　　看起来大方朴实。　　田小姐接过玉梅送过来的茶，很有礼貌的说了一声谢谢。　　宋笑嫣问她，“田小姐，您是在圣约翰大学念书？”　　田小姐喝了一口茶，说道，“宋小姐，我叫田慧，您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对，我在圣约翰大学读三年级，钢琴考试一直是优，最近刚刚过了八级考试。”　　宋笑嫣点点头，说道，“请跟我上楼！”　　田慧演奏了一支明快的曲子，然后说道，“这个是D大调演奏曲，你是圣玛利亚初三的学生是吧，我一个表妹也在圣玛利亚，和你同级。你们学校的进度我已经了解过了，你是休学了半年，如果赶进度的话，差不多练习好十几支曲子就可以了。”　　宋笑嫣眼睛一亮，说道，“好！那你的时间怎么安排的？” 田慧小心的合上钢琴，说道，“我下午的课不多，一般四点钟就可以从学校出来了，赶到这里大概四点半，可以每天上三个小时的课，七点半我再回去！” 宋笑嫣特别满意，说道，“我父亲有没有给你说报酬？” 田慧摇摇头，她也是第一次出来做家教，也没好意思问介绍人。 　　宋笑嫣思忖了一下，说道，“每月十五元，另外包晚饭和你来回坐黄包车的钱！”　　田慧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会这么多，如果能教宋小姐半年，她下个学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用愁了。　　宋笑嫣又笑着说道，“你今天既然来了，就现在教我吧，省得再跑一趟！” 田慧用力点点头。　　田慧看出她基础知识比较差，又深入浅出的讲了一些乐理知识，一堂课下来，宋笑嫣收获颇丰。　　上完课已近中午，宋笑嫣留了田慧吃中午饭，两个人离开琴房，坐在小花厅里等着开饭，玉梅端来两杯热茶和一些点心。　　宋笑嫣这时候才注意到田慧身上的阴丹士林褂子的袖口都洗的发白了，还磨了毛。　　田慧察觉到宋笑嫣在看她，微微有些不自在。　　宋笑嫣收回目光，笑着说道，“这点心是家里自己做的，不太甜，你快吃吧！”　　田慧笑笑，拿起一块尝了尝，说道，“真好吃！”　　宋笑嫣也喜欢这玫瑰糕，一连吃了好几块。她问道，“田姐姐，你在圣约翰读几年级？” 田慧笑着回答，“三年级，明年就毕业了。” 圣约翰大学在上海的名气不小，想必毕业后是不愁工作的。　　下人们刚摆好饭，刘姨太太踩着高跟鞋回来了，她去了附近孙家打牌，孙家不比她家和张家，是有太太的，孙家太太虽然半瘫了，脑子没坏，刻薄的很，连说一句留饭都懒得说。　　她一进门就盯着田慧看，宋笑嫣瞪了她好几眼也不在意，看了半天，忽然说道，“你是不是清水镇田家庄的？” 田慧原本被她看的略略不自在，此刻更是吃惊对方说出了自家老家的村子。　　田慧放下筷子，有点局促的看了看花枝招展的刘姨太太，她自幼聪慧，记忆力也好，并不曾记得认识面前这个人。　　田慧说道，“我是苏州清水镇田家庄人氏。”　　刘姨太太继续说道，“你娘叫刘秋梅是不是？” 田慧愣了一下，点点头。　　刘姨太太一拍大腿，道，“哎呦哎，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儿，你母亲是我的堂姐啊，你长的可真像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时间过得可真快，没想到秋梅姐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田慧看了宋笑嫣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即使她只是个学生，也只有十八岁，但也看出来了刘姨太的身份，富家的姨太太，说是主子，也不是正经主子。　　宋笑嫣看了田慧一眼，对刘姨太太说，“的确是巧，姨娘，这么说，她是你娘家的侄女？” 刘姨太太用力点点头，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田慧，“你叫什么？你娘在家可好？来上海做什么呢？”　　田慧回答，“我叫田慧，我娘挺好的，来上海已经六七年了，借住在堂叔家里，如今是圣约翰大学的三年级学生。”　　这时候于妈过来问，“姨太太，您想吃什么？” 刘姨太太看看桌上的菜，第一次这么好说话，说道，“盛一碗饭就行了！”　　三人吃完饭，刘姨太太又拉着田慧问了好多话，看她穿的寒素，一定要送她一些自己的旧衣服。　　田慧看了看花花绿绿一件比一件妖娆的旗袍，坚决不要。　　宋笑嫣看不下去了，说道，“姨娘，她还是个学生，你这些衣服她哪能穿出去？玉梅，你去外面叫一辆黄包车，送田小姐回去吧！”　　田慧这才得以解脱。　　后世的宋笑嫣也曾经穷过，也遇到过很多送她旧衣服的人，虽然有很多不合适的衣服，也有一些是合适的，但她一次也没有要过。　　那时候她虽然穷，但这个底线一直坚持着。　　衣服里住着自己的灵魂，所以，她只想穿她自己的衣服。　　饭后，宋笑嫣睡了个午觉，又开始练琴。　　刘姨太太被吵得睡不着觉，只好起来了，要换在以前，不管怎么样她都会上去问问的，然而此时却只是用被子蒙住了头。　　尽管宋岐山没告诉她，她塞了十块银圆给陈管家，陈管家透了底，说老爷已经查出来了，宋笑嫣是去药房配了安神方子，然后换掉了自己给她煎的方子。　　不然宋岐山岂会这么快就不追究她的责任了？　　经过这件事，刘姨太太不得不承认，虽然宋笑嫣不过十四岁，自己却远远不是对手。还是躲着点比较好。　　幸亏宋岐山不是个糊涂的，如果查不出来，她妥妥的背了黑锅，还无处申诉。　　刘姨太太起来梳妆打扮好，换了一身粉红色牡丹花纹的旗袍，照照镜子，又扑了几下粉，上了大红色的口红，正准备出门，宋二太太忽然来了。　　刘姨太太刚进门那两年，和宋二太太好得和一个人似的，吃了无数次暗亏后，她才稍微疏远了宋二太太。　　“哟，秋芳，你要出门啊！”　　刘姨太太点点头，说，“对啊，三缺一，我去孙家打麻将！”　　宋二太太穿了一件深蓝色镶金色的旗袍，脂粉艳浓，头发大概新烫过，一头的卷子规规矩矩的，只是神色似乎不太好，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　　她说道，“去孙家啊，她家乌烟瘴气的，不是瘫子就是吸大烟的，有什么好的呀，别去了！”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客厅正中的花梨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