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湘湘——” 穆凝湘漂浮在黑暗中,努力地寻找光明的出口。这个温柔而带着急切的男子声音,不时回响在耳畔,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她只知道自己已死亡,魂灵脱离了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躯体。 临死前的病榻边,只有杜鹃抱着她哭喊,而其余的下人,都去伺候即将临盆的侧夫人白颖柔去了。 至于她的表哥兼夫君楚奕钧,此刻当然也焦急地等在白颖柔的卧房外。穆凝湘嫁给他七年,只生了个女儿,楚奕钧急着要儿子,对这一胎很关心。 不止是楚奕钧关心,永康侯府上下谁不关心? 做着永康侯的外祖父楚老太爷,外祖母楚老夫人,舅舅楚老爷,舅妈楚夫人……楚奕钧是撑得起门面的嫡长孙,没有儿子怎么行。 所以,白颖柔有了身孕后,楚奕钧以此为由,提出以平妻之礼娶她,没有费太多口舌楚家长辈就答应了。 即使落魄的白颖柔本来只是在楚家暂住,后来不知为何与楚奕钧睡在了一起。 白家三姑娘颖柔。白家与楚家是世交,白颖柔自幼定亲于梅州钱家。穆凝湘嫁给楚奕钧之前,白颖柔还为她添妆,是位温柔可亲的手帕交。 后来钱家败落,钱公子病死。白颖柔带着一儿一女前来投奔,楚奕钧可怜她孤单凄苦,说让她在府里暂住,穆凝湘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她哪里知道自己收留的是一条冻僵的毒蛇。 “凝湘妹妹,我……真的是情难自已,其实奕钧哥哥和我一起长大,早就有意的,只是那会儿我有了人家,我们两个都很明白,这份情意就始终深深藏在心底……你不要生气,你嫁给他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 羞愧服软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字字如刀,将她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再后来,就是无休无止的,两个“苦命鸳鸯”的恩恩爱爱。白颖柔在穆凝湘面前曲意奉承、伏低做小,激起楚奕钧更多的怜惜。 而穆凝湘,却一天天憔悴苍白下去,直到病死…… “湘湘!”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他不停地喊着这两个字,饱含着痛楚,穆凝湘觉得灵魂深处都跟着疼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 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开口,而周围的黑暗也消失了。 穆凝湘张开了双眼,她正躺在一间装饰俗气的卧房里,眼前晃动着一个年轻女子的脸。 “凝湘,”女子柔柔地笑着,“是我,菀柔啊,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菀柔。”穆凝湘轻声叫了出来。白家四姑娘菀柔,白颖柔的双胞胎妹妹。 觉得全身轻松,再也没有一丝丝的痛。身体还是充满活力的少女,她在做梦吧? “凝湘,你且在这里等着。”白菀柔给穆凝湘盖好被子,笑着说,“别急,我很快就拿衣裳回来。” “……我知道了。”穆凝湘在被子里狠掐大腿,疼得一哆嗦。 难以置信。不是梦,她,重生了! 恰恰重生在人生出现重大转折的前一刻。 这天所发生的事,她沉疴病榻之时无数次叹惋。要是没有来白府就好了。 白菀柔带上了门,穆凝湘腾地坐了起来,绸缎锦被滑落,通身不着寸缕。 这里是白府一间抱厦。她在梅州外祖家小住,跟着楚夫人参加白老太爷生日宴,白菀柔领她去“看最好的戏”,她不慎落水,被领到这里,离荷池最近。 前世的这天,白菀柔也是留她在这里等候,然而…… 不久后推门而入的人,是吃醉酒的白二公子白炜尧。他看见床上躺着的惊恐少女,立即呼吸急促,闩了门就冲上来轻薄。 穆凝湘吓得大声喊叫,引来无数白家人和宾客,以及—— 楚夫人和楚奕钧。 楚奕钧痛打了白炜尧,当众表示会娶穆凝湘。而她也被他勇于担当的果敢与爱护所打动…… 呵呵,当时白颖柔也缩在人群中,脸色那么难看,她怎么没看出来? 一切都太巧,这姻缘其实是被人精心设计的局。 她在梅州期间,家乡燕州爆发了瘟疫,穆家形同灭族,活下来的只有当时不在燕州的她。 她虽成为孤女,却继承了庞大家资。在除服嫁给楚奕钧之前,楚家已是开支困难,她慷慨地拿出自己的财产,用于撑起楚家的新局面。 她对楚奕钧动了心,对他倾力付出,他成功后留给她的却只有心碎与死亡。 再也不能重蹈覆辙。要赶在白炜尧来之前跑掉! 春寒料峭,穆凝湘咬紧牙关赤.裸着下床,拽过床头搭的湿衣服,死命拧几下水便穿上,推门就跑。 走廊里阴暗清冷,她瑟瑟发抖地顺着墙摸索。这个样子还是不能见人,得赶快找身干衣裳。 远远传来脚步声,穆凝湘急忙靠墙,缩在一只青花瓷大插瓶后。微微探头,确定那是个男子身影。 白炜尧来得这么快? 穆凝湘溜墙急急后退,过了方才那个房间,摸到另一扇门,推开闪入,轻轻带上,顺手搬了个杌子抵住。 看清满屋子摆着的戏服行头,穆凝湘松了口气。想起来了,这天白家请了梅州极有名的戏班子,白府管事安排他们在这里休息。 她向屏风后绕去。现在他们都出去唱戏了,房里想必有换下来的便服,胡乱穿一套罢了,好出门找杜鹃。 杜鹃一定在焦急地找她。真是恨自己啊,白菀柔说看戏她就傻傻地跟去了,连杜鹃都没带。 屏风后果然散乱地搭着些衣裳,穆凝湘挑了一套,边脱湿衣服边低声念叨:“这位花旦姐姐,对不住啊,暂借你衣服一用,等我找到丫头换掉,马上就还,一定在你唱完之前原样送回。” 世家小姐出门赴宴,都会带一套备用衣服,以防万一。 穆凝湘刚套上里衣,便听见走廊上有人惊叫。 “凝湘哪去了?”这是白菀柔的声音。 “菀柔,”温润的男子声音带着愠怒,“她落了水,衣衫不整的,你怎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穆凝湘吃惊了。这是楚奕钧,怎么不是白炜尧。难道脑子里无故多出来的记忆,都是臆想? “我、我不是故意的……”白菀柔委屈地道,“丫头们都没在身边,我就想赶紧给她找干衣服……咦?地上有水渍。是不是凝湘留下的?” “她等急了,就穿上湿衣服走了不成?” 楚奕钧在仔细辨认,穆凝湘手忙脚乱地套衣服。他们沿着水痕找到这里就不好了,她现在不想看见他们。 “嗤。” 突如其来的低笑吓得穆凝湘差点儿尖叫出声。她捂着嘴,扭头瞪向靠墙放着的卧榻,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掀掉盖在身上的斑斓戏服,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你就是凝湘,嗯?”他走近几步,“在躲他们啊,我猜,你需要我帮忙遮掩?” 穆凝湘又羞又恼。刚才她那样狼狈,是不是都被这人看见了? 这是谁?看着二十五六的样子,相貌英俊,穿戴华贵,气定神闲。离得近,说话带出淡淡的酒气,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活像个引诱无知少女的坏少爷。 走廊上,楚奕钧的声音越来越近:“水痕朝那边去了,菀柔,那是间空房吗?” 穆凝湘慌了。叫白菀柔知道她如此不堪地和个男人在一起,那也没比白炜尧当众轻薄她好多少。白菀柔一定会宣扬得人尽皆知,然后,楚奕钧再“慷慨解围”,说他会娶她,那她还是得嫁给他。 想到这里,也顾不得恼怒了,焦急地冲年轻男子双掌合十:“这位公子,等下他们进来,能不能别说我在这?求你了,这很重要!如果他们知道……那,我只有一死!” 她并不夸张。嫁给楚奕钧,她可真是只有早早归西的份儿。 “哦?”年轻男子又迈近一大步,近得不能再近,她清楚地看见他清澈眸子中她焦急万分的脸,也看清了他慵懒而饶有兴致的笑。 这笑容是如此可恶。刚才他把她全身看遍,现形后直呼她闺名,她哀求他,他还这么满不在乎! 男人忽地抬起她的下巴,带着酒香与松墨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一双墨玉般的黑眸定定注视着她,眸光幽深晦暗,说不清蕴含着何等情绪。 “湘湘……” 脑海中忽然响起这个声音,重生之前听见的,温柔的男子声音。 穆凝湘猛地眨眼。这个男人说话了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她刚才被那声音震撼住,忘记注意他了……不对。 这才惊觉,他步步紧逼,她怎么忘了后退呢? “啵。” 不及躲闪,男人俯身,飞快地在她柔软唇瓣上啄了一下。他松开手,笑眯眯地看着羞恼后退的少女,低声道:“小美人儿味道还不错。放心,爷会罩着你。” “……” 年轻男子朝屏风外走去。穆凝湘转过脸,恨恨地擦着被袭击过的嘴唇。这算求他的报酬?趁人之危的登徒子,无赖,恶棍!等躲过这一劫,她永远都不要看见他。 门被敲开了,穆凝湘听见楚奕钧惊讶地说:“阁下是哪一位,为何在这里?” “不敢当,在下是天籁堂老板魏亭,白爷让魏某在此等候……” 不知道是不是“魏亭”这两个字。天籁堂,可不就是今日戏班的名字吗。穆凝湘整理着衣衫想,怪不得他在这里。看不出来,以魏亭的气度,倒像个世家子弟。 楚奕钧含混地问魏亭有没有人来过,魏亭回答,他饮了酒,等白老爷等得倦了,就小憩了一会儿,自始至终都没见过什么人。 楚奕钧道声“叨扰”,魏亭客客气气地将他送了出去。 走廊里还有白菀柔的声音,她跟着楚奕钧一起离开了。 楚尉霆回到房里,意料之中地发现空无一人。他笑了。刻意将楚奕钧送了这么远,自然是给那丫头机会。她还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楚尉霆躺回卧榻,双臂枕在头下。 舌尖扫过双唇,刚才碰她的地方。慢慢回味,笑意荡漾开来。又软又甜,不知擦的什么胭脂…… 他虽然爱开玩笑言语轻浮,其实尚未娶妻,从小到大也没有碰过任何女人。他早就知道穆凝湘,这还是头一回见她。至于头脑发热吻了她,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靠近她时,尤其是望向她那双焦急水润的杏眸,鬼使神差地就这么做了,仿佛理所应当一般。 实在是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