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于阮幼梨而言,向来都是来得快去得快。 故而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她就从颓靡中抽身出来,有了决定。 阿娘身子病弱,受不得刺激。 故而知晓真相的这么多年,她从未在阿娘的面前揭穿过,一直与阿耶隐瞒着她。 她对阮家,有依赖,有眷恋,更有……感激之情。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她就算心知自己不是阮家的女儿,也一直与阿耶阿娘相处得常人家庭无二,和和美美。 甚至都未曾想过要去调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是如今……她好像在无意间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阮幼梨伸手接过绮云递来的帷帽,轻轻戴上了发顶,任那垂坠而下的薄白轻纱将她的面容掩映。 她扶上绮云的手,踏步往武毅侯府的大门而行,迈过门槛的时候,一个青衫的中年男子也提衣而来。 面容清癯,发鬓微白,眼神却矍铄异常,似天边的启明星,又似夜里的篝火堆,扑面而来的一阵睿智之感。 当是一名真正的学者名士。 阮幼梨在心底默默感叹道,却与他擦身而过,渐行渐远。 “去朱雀大道。” 她踩上矮墩,踏进了马车,对前边的车夫吩咐道。 车夫得到了命令,扬鞭驾马远行。 一如先前,她又在上次停留的那个地方下车。 夏日的季节,道路两侧的槐树生长得分外茂盛,绿意欲滴,盈盈可人。 阮幼梨踏过一地的流动碎影,终于细数着步子,停在了阮府的门口。 然而她侧眸观望,却登时愣怔在了原地。 为什么……会这样? 仍旧是那个她熟悉的地方,可比起往日,却多了门匾旁悬挂的刺目白幡。 “小娘子为何要往这边走,多不吉利啊……”绮云瑟缩在她的身后,嗫嚅道。 “他们家……是去了哪位?”阮幼梨抬眼看着那鎏金大字的门匾,愣愣问道。 “回娘子,是阮家的小娘子。”绮云如实答道。 “何时去的?”阮幼梨再问,神情呆滞,音色中毫无起伏。 “十九。” “十九……” 比起前世的十七,那便是晚了两日。 如此说来,就算出了这般差错,命运的脚步也阻挡不了。 傅清沅还是去了。 阮幼梨眼睫低垂,到底脚尖一转,从门前而过,没那勇气再踏进阮府的大门。 若命运更改不了,那她怎么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回去? 若她又回了阮府,届时又当是重蹈覆辙,连累得阮家……满门皆没。 她不敢回去了。 她不能回阮府,不能相认,不能再连累阿耶阿娘。 阮幼梨坐上了马车,靠在软垫上,绝望而又迷糊地想着。 马车的车轱辘碾过青石板道,又颠簸摇晃,停到了武毅侯府的门前。 “小娘子,小娘子……”绮云唤了她好几道,才拉回她些微的神思。 阮幼梨眼睫轻颤,终是神情恍惚地侧过眼眸看她:“欸?” “我们到了。”绮云道。 阮幼梨又是愣了愣,顿了半晌才有所动作,掀开车帘,步出了马车。 进了武毅侯府后,她并没有立即往自己的厢房返去,而是在后院转了大半天,最后转角往傅行勋的院子而去。 冒冒失失闯进傅行勋书房的时候,阮幼梨还有那么几分恍惚,根本就没注意到屋内的情形。 鉴于她这已经是第二次这么贸然进屋了,傅行勋眉尾一抬,生了那么几分不虞的同时,心底却再无初次的抵抗了。 “你不知道进门先敲门吗?”他折身面向她,道。 阮幼梨眼睫微扬,对上他的眼神,道:“你不是我阿兄么?” 傅清沅与她面容一致绝非偶然,兴许她们二人本就是同胞所出,是真正的亲姊妹。 既如此,那傅行勋就的确是她的亲哥了。 血浓于水,阮幼梨打算放下新仇旧恨,与他好生相处,相亲相爱了。 闻言,傅行勋很想决然说句不是,但他嘴角微抽,却答出了与他真实想法相悖的话:“嗯……” “其实……我不是你妹……”阮幼梨垂眸理着袖口,犹犹豫豫地说道。 她说得无心,却把傅行勋吓得够呛。 而匿在屏风后的那人,也下意识地紧握了双拳,心中忐忑万分。 若她当真知晓了真相……那布局多年的计划,该如何是好? 傅行勋眼神一凌,眸底沉了几分阴晦之色,若浓墨翻腾,藏了几分危险。 正当他眼睫微垂,神色莫测时,阮幼梨又再次出声:“啊不!其实我不是傅清沅。” 这后边的一句话落到傅行勋的耳中,令他微蹙了眉。 他顿了顿,掀眸看她,眉尾一抬,眼底满是不虞的疑惑。 阮幼梨一直在纠结犹豫之中,如今到了紧要关头,更是内心煎熬,难以抉择。 而傅行勋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坦白的念头彻底收回:“你该不是病傻了罢?”说着,便要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阮幼梨整个人都是愣愣的,一时间竟忘了躲闪,任他的手背贴上了自己微凉的额头。 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的脑中都有那么一瞬的空白。 阮幼梨想的是,她竟然又碰到元郎的小手了! 傅行勋想的是,他居然主动碰了一个女子! 两人无辜地对望了一眼,同时做出了反应。 阮幼梨猛然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傅行勋快如闪电地收手身侧。 而后,再一同发出了一声不自在的清咳。 “我……我先走了。”说着,阮幼梨便折过身去,欲落荒而逃。 面对傅行勋的盛世美颜,她真的怕自己再把持不住,又像疯了一样地迷上他的。 那是她阿兄啊!亲的! 简直禽兽! 傅行勋侧眸过去,抬手覆在了凸起的精致喉结上,清了清嗓子。 他居然碰了傅清沅。 那不是他妹啊!不是! 简直禽兽!